移时,酒菜上讫。杜长者领着两个孙子,一个提壶,一个把盏,给众宾客敬酒。三杯烈酒下肚,有些人便把持不住,得意忘形,吆五喝六,开怀畅饮,喜乐气氛愈演愈烈,场面十分热闹。杜长者叫来杜福,嘱其好生招呼,务必教来客吃好喝好,尽欢而散。杜福应诺,场上转了一圈,又亲自督察厨灶去了。杜长者得空,便与昨日进献千年山参的老客、玄妙观白云道长、三保娘儿俩及前往黄龙洞的杜贵三人坐在一席,浅酌慢饮,详细探问九连环的来龙去脉、黄龙真人的行踪始末等等事儿。杜贵、杜磊趁着几分酒性,少了拘束,又有那老客从旁鼓动、玉娘子冷言相激、三保杜喜儿帮腔,口无遮拦,将卧虎岭遇刘雄、绿崖湾拜老仙、擦屁眼山见巨蟒、黄龙洞谒真人等诸多趣事,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讲说开来,直到酒酣人散,总算讲完。直听得那老客啧啧称奇、白云道长心驰神往、杜长者感慨万千、玉娘子花容失色……
从即日起,沉寂了许久的白云峡又重新热闹起来。远客络绎不绝,近邻川流不息,大多是赶来为杜长者贺喜的。杜府内更是酒席如流水,终日不断头;欢声并笑语,充斥野山沟。闹腾了几日,杜长者觉得还不过瘾,又请白云道长做三天三夜水陆道场,在玄妙观门前广场搭设十几座席棚,施放舍饭,供应过往行人及附近乡民。弄得白云峡境内是十村九无烟,家家断炊火,户户携家带口前往玄妙观道场帮衬用餐,一时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津津乐道。
欢娱时日短,不知不觉间到了五月二十五日,乃一年一度的五谷神诞节。清晨,杜府大门口设置香案,将各种农具摆放后面,村民络绎不绝,拿着香烛烧点,前来焚香跪拜,祈祷神祗保佑,让一切妨害农作物生长的灾害远离,年年有一个好收成。是谓赛神大会,直忙活到中午,方才结束。等到人伙散尽,杜磊领人收拾残局。杜福、杜贵却才回到客厅,见玉娘子正陪着主人叙话,便凑到近前。玉娘子问道:“都忙完了?”二人回道:“人都散了,杜磊带入收拾家什。”杜长者道:“坐下歇一会吧。”二人点头称是,各自绰了一把矮几围坐在二人身边,拉起闲话。
杜长者道:“今天也是‘雨日’,乃老龙回家探亲团圆的日子。俗话说:‘五月二十五一声雷,青龙施雨满田流。’说的就是这个节日典故。”玉娘子道:“是啊。传说龙王爷一入梅便一直忙着在外降雨,到现在已经近一个月了,于是在五月二十五这一天回家。一家人团聚,流出激动的泪水,便是此日的雨水。”杜贵道:“依小娘子的意思,今天应该下雨才是,却怎么烈日炎炎,晴空万里无云,难道说咱这里的龙王爷忘了回家不成?”杜福嘿嘿笑道:“这只是民间传说,只有没脑子的人才会较真。”杜贵“呸”了一口道:“这里就你一个人有脑子总该行了吗?”杜福道:“一句玩笑话,你就承受不住,太小肚鸡肠了吧。”杜贵还要反驳,却被玉娘子岔开话题道:“提起龙王爷,便教人想起黄龙真人,不知他老人家回来了没有?”杜福接口道:“黄龙真人不是说会派高徒前来,怎么至今音讯全无,莫非给忘了不成?”杜贵道:“绝对不会。恐怕是有甚耽搁。”杜长者道:“经你们如此一说,我还真是心里痒痒的,只想见那师兄的面。要不再过几天了咱就亲自动身,前往黄龙洞拜访一回,不就成了。”玉娘子道:“那可不成。您身体不痊愈,就休想走出白云峡半步。”杜福劝慰道:“现在正值雷雨期,河水说涨就涨,咱可不敢冒这个险。纵使要去,也得入冬前后,最为稳便。”杜贵道:“还是你们二位考虑周详。等立了冬,我就是背也要把您背到黄龙洞,保证完了这个心愿。现在您只管好好将养,先休了这个念头。”杜长者苦笑道:“说啥哩,猫老就不逼鼠了。想不到我堂堂七尺汉子,到今日却身不由己,任由你们几个摆布,传出去实在教人颜面无光。”玉娘子道:“咱是关起门来说的家内话,外人就是长了只驴耳朵,也听不到这些悄悄话。”杜长者道:“你的伶牙俐齿,谁能辨过。咱不提此事,换个话头罢……”
正闲话间,一名家人进来通报道:“来了两位客人,说是黄龙真人的弟子,要面见老爷。”杜长者听了,喜不自胜,忙站起身道:“快快有请。”杜贵咧嘴笑道:“咱这白云峡真是邪乎,说谁谁就到。”杜福瞪他一眼道:“少说风凉话,还不赶紧迎接?”杜贵吐了一下舌头,便与杜福紧随家人前去迎接。杜长者对玉娘子道:“我们也不要在此干等,也出去迎一下罢。”玉娘子道声“好”,便陪伴着杜长者出了客厅。
二人还未下廊沿,众人已簇拥着两个道装汉子风风火火进了大院。看到廊上二人,杜福杜贵便在那二人耳边悄声嘀咕几句,就见那俩汉子走出人伙,抢前几步,朝杜长者躬身施礼道:“师叔在上,徒儿这厢有礼了。”杜长者微微一笑道:“免礼,赶快屋里用茶。”二人齐声应道:“谢谢师叔。”说完便噔噔噔走上廊沿,一左一右依偎着杜长者,无比亲昵地进了客厅。
三人相让着落座,便有丫鬟奉上茶点果盘;杜福杜贵侍立两旁,殷勤管待;玉娘子亲自下厨安排酒席,好不隆重。二人客套几句,便接过茶盏,先给杜长者奉上一杯,这才轻啜慢咽,赞不绝口。杜长者细一打量,见他们年龄相近,均在四十上下,一个面如银盆,一个紫棠面皮,皆生的五官端正,骨骼清奇,衣着整洁,干净利落。二人边喝边对杜长者表明身份:白脸的名叫黄云,三绺胡须,温文尔雅,神情庄重;紫面的名叫黄霓,连鬓短髯,身强体健,不拘言笑,皆是黄龙洞天字号弟子。二人在太白山白云野叟处研习外五行的八卦易理,接到师父飞鸽传书,命他们寻找千年石芝,去白云峡救治师叔。二人闻讯,旋即辞别师伯,沿秦岭山脉,一路东行,辨云气,测地脉,也曾探到几种天才地宝,唯独没有发现石芝。故此迁延许多时日,恐怕师叔等的心焦,私下计议一番,只好空手前来报到。杜长者听了,极为感动,只是好言宽慰。
说话间,酒席已经备好,玉娘子前来催请,大家即便入席。两人久走江湖,生性豪爽,也吃得惯肉,也喝得惯酒,又请了几个惯熟闲汉相陪助兴。席间猜拳行令,吆五喝六,谈古论今,其乐融融。只吃到金乌西坠,却才尽欢而散。杜长者见两人已有醉意,便安排人好生伺候,要他们早点休息。二人也不推让,起身抱拳辞别陪客,踉踉跄跄地安歇去了。
翌日,杜长者赶早起来,盥洗毕,信步踱入凉亭,要了一壶好茶,静等黄云二人。左等右等,等的心焦,反倒等来一位老客前来辞行。那老客乃汉中富商,在当地小有名气,为人仗义,与杜长者脾性相投,结为知交,已有二十余载,关系匪浅。杜贵经营的生药铺全凭着他帮衬,才得以顺利经营。闻听杜长者病愈,特来庆贺,在路非止一日,前日才到,亦是为黄云、黄霓接风喜筵的陪客之一。杜长者那里肯放,百般挽留,老客盛情难却,只好答应再住几天。杜长者心中快慰,便与老友喝茶谈天。过了一会儿,就有下人来报,言说早饭业已备好,请他们前去用饭。二人起身,与下人离开亭子,一同回到客厅,见早饭早就摆好,满满一桌,十分丰盛。两人分宾主坐了,着人前去催请黄云二人。等了半晌,下人回报,说二人住处空空如也,四下找寻不见。就连杜福、杜贵亦不见踪影,无处打问。杜长者心中诧异,当着老客的面又不便细问,只好命后厨再整备一桌,等他们回来再吃。便与老客动筷,草草用起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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