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数百人,自夏口出,顺江而下,这一日就到了柴桑。 柴桑向南是江州,向东可到扬州。卫玠就在这里亮出了他的身份,情况果然如他之前说得一样,蜂拥而至的人群,迅速的冲散了那些护卫和监视他们的士卒。 卫玠也就停在柴桑,不断会见着柴桑的士人。 这些人一看到卫玠就激动得很,纷纷不顾及自己的形象就要往马车上爬,卫玠习惯性的看到这个场景,无奈的摇了摇头找了柴桑比较大的一户人家,作为了临时的会客场所。 再一听卫玠一口正宗的洛阳话,更是哭得稀里哗啦,纷纷抒发起自己志在北伐,克复两京的志向。 卫玠也有意无意的透露,左将军王敦志在北伐,早就陈兵寿春。但又害怕有人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才迟迟不敢发兵。 至于这个有人指得是谁,自然都心有灵犀。 卫玠在柴桑逗留了几日,就把王敦希望他传播的消息都传遍了江州,现在大家都知道司空荀藩以琅琊王为盟主,招抚江南,但几次宣召华轶到建邺共商大计,他却推托说没有见到诏书,白白耽误了几个月的时间。 这样再耽误下去,别说北伐了,等胡奴打败了仓垣的苟曦大将军,挥师南下,那么江南的百姓也要见到刀兵了。 卫玠在柴桑开了清谈的宴会,来得不但有当地的公子哥,附近郡县的名士,还有胆子大一些的官家的女儿也跑来看热闹。 这一群莺莺燕燕的可把这些随行的士卒看花了眼。有那个运气好的、机灵的,拿出一块手帕来说是卫玠用过的,还能一亲芳泽。 这一番快活下来,这些士卒早就忘了陶侃交代给他们的任务——看好陶臻,别再让他跑了。 等他们适应了这种热烈,想起来自己身上还有重任时,已经是三天以后,卫玠开完了宴会,收拾东西准备继续启程赶往豫章的时候了。 “你们啊,”卫玠还一脸怒其不争的样子,“让我说你们什么好哪?两条腿的大活人你们都看不住。现在你们可怎么办?陶公自来执法如山,容不得丝毫马虎,听说你们有人拿着未长好的稻谷玩,都被他鞭打了一顿,你们好好想想吧。回去以后,还能有你们好果子吃?” “卫先生,大家这不是都来求你了吗?您老人家神通广大,认识人也多,也有面子,要不麻烦您老受累给写一封求情信,陶大人看在您的面子上,也就不会为难我们了。” “我?我什么面子?周访周将军,既是陶公的贵人,还是他的亲家,这面子够大吧?亲自登门去劝,陶公还是不买账,你们也不是不知道陶公那个人有多么刚直不阿。”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先生无论如何,你可得给我们想想办法。” “豫章去不得,夏口回不去。这样吧,我在王敦那里还多少有点面子,我写一封信,你们去他那里吧。” “啊?这样好吗?万一……” “那我就爱莫能助了。” “别,卫先生,我们去,去哪都行,能活着就行。” 打发走了这几百个无处可去的士卒,舅甥三人继续赶路。 卫玠进了江州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开来,让他们这一路是且行且住,他们还没有到豫章城,陶臻就进了建邺城。 随便一打听就找到了王导的府邸,径直要往里闯,差点被小厮叉出来,幸得王悦正好从外面回来,一看来人英武不凡,连忙呵斥了小厮。 “这位兄台必定是遇到了难处,才来到我们府的,你怎能看得穿得衣服没有洗,一股子汗味就往出撵哪?” “啊?我?我没什么难处,我是陶臻,陶士衡的侄子,我是来投奔琅琊王的。那,这还有一个信物。”陶臻说着把那个枕头拿了出来。 这要是给王导看,王导都不一定知道,但王悦和王羲之可就熟了很多了,自然知道这个枕头是王旷留下来的,心中就相信了对方的话。 “家父正在府中,请。”王悦在头里引路,穿亭过巷的,就进到了王导会客的地方。 “父亲大人,这位陶臻兄,从夏口而来。” “哦?夏口,那不是陶士衡在驻扎吗?” “正是家从。” 王导的态度立刻就变了,也不管后面还有几个预约的客人,甚至都没理正在手谈的那位,拉起陶臻就进了王宫。 司马睿知道来人是陶臻后,也激动了拉起了陶臻的手,和他同榻而坐。 “现在官职还不多,本王能封赏的也不多,就先委屈彦遐做个参军,待取了江州后,再做封赏。” “多谢王爷。” “还有,给陶士衡把将军仪仗都送到夏口去,封奋威将军,还请他镇守夏口,以备敌军。彦遐觉得如何?” “王爷英明。” “那就这么办,茂弘兄,可以通知处仲兄,现在动手的时机到了。” “遵令。” 陶臻再次随甘卓到达寻阳的时候,卫玠一行才依稀看到豫章城。 前任刺史卫展,现任刺史华轶,还有豫章太守周广都在这个城里。 才刚看到豫章城,紧接着就看到了江州刺史华轶带着僚属在十里亭中迎接。 “正是想不到啊?江州这种偏僻之地,也能引来大名鼎鼎的卫叔宝。”华轶首先站出来和卫玠打招呼。 “久闻华使君亲贤爱士,今日一见,才知道所言非虚。即便是迎接上官,也不用到十里亭吧?” “轶一生屈服一个才字,最不服气的,就是一个官字,若谁要用官帽子来压我,我自己是不服的。叔宝兄,才名遍天下,哪怕是王平子那样的大才都为之绝倒,何况我等碌碌之辈?” 此时的华轶就和普通的追星族没什么不同,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卫玠的脸,不敢有丝毫的游离。 “华使君言重了,玠不过是逃难之人,居无定所,前来投靠族兄卫展。不过是会几篇文章,算不得什么大才,真正的大才,是使君这样牧民一方的人。”卫玠也按官场上的流程吹捧了一波华轶。 捧得华轶好不舒服,一时间竟然也忘了问陶臻的事情,幸好别驾陈雄在背后拿食指悄悄捅了他一下。 华轶这才想起正事,“听说陶侃的侄子也和你一起来江州,怎么不见他的身影?” “啊?他还没到嘛?我这是一路上少不了和人清谈一番,看看江南的风土人情,他在柴桑就等得不耐烦,先行赶路了,怎么还没有到嘛?会不会是他迷路了?” “迷路?迷什么路,从柴桑到豫章这条路,陶臻都往来了数十次了,他就是闭着眼都能找得来。我看哪,八成他是投了建邺。”别驾陈雄在一旁直接挑明了话。 “这位大人是?” “别驾陈雄。”陈雄对着卫玠一抱拳,抢先说了出来。 “哦,陈别驾。你刚才这个话的意思是,在下挑唆陶臻,让他不做质子,转投建邺?” “难道不是吗?” “也就是说,华使君信不过陶侃,一定要押着陶臻做人质,那么是不是各位大人也要将自己的子侄作为人质押给华使君?” “没有的事情。陶侃是寻阳奚人,非我族类。刺史大人,是怕他有反叛之心。”陈雄突然意识到,对方不仅帅,而且说话极其锋利。 “那就是说,华使君不信江州诸蛮夷?” “绝无此事。卫叔宝,刺史大人郊迎你十里,给足了你面子,你怎么能这么说刺史大人,看近日来传进江州的谣言,也是你一手炮制的吧?你究竟按得是什么心思?” “哦?但不知是什么谣言,说出来也好让我知道知道,别驾大人打算给我按什么罪名。” “任你巧舌如簧,这近日来,江州传得沸沸扬扬的琅琊王当盟主,刺史大人拖后腿不配合北伐大业,敢说不是你传的?除了你,谁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那么,是不是事实哪?上次胡奴石勒南下,都打进弋阳郡,隔江望江南了,也没见华使君派一兵一卒去驱赶石勒。最后还是远在建邺的琅琊王,跋山涉水的到了江夏,会同山征南、王荆州一起,赶走了胡奴,才有你现在这般无礼。” “你胡说,夏口的陶侃,此战出力最多。全靠他的身先士卒,胡奴才退出江夏的。怎么能是刺史大人没有派兵哪?” “哦?既然陶侃有这么大的功劳,那么战后得到了何种奖赏哪?总不会是,不但没有奖赏,还派了个武昌太守看着他,让他送子入质吧?那这个功劳,立得可是太憋屈了。” “你乱讲,我这个武昌太守不就在这里吗?哪里有监视一说,我看你是借着清谈之名,给琅琊王做说客来了。”武昌太守冯逸站出来说道。 “哦,如此说来,陶侃立下大功,原地不动,这位大人什么都没有做,反倒一跃到了陶侃的头顶上,成了他的上司?华使君的公平还真是让人见识到了。” “这里是江州,谁给你的胆子,你敢这么乱说。” “华使君刚才不是说了吗?屈服一个才字。我这个人哪,除了帅,就是直。抱歉,我说话直,而且还不打算改。你们人多势众,要砍头就砍头,我是不会屈服的。” “哎,叔宝贤弟,你是天下第一流的名士,谁敢砍你的头,还不被天下士人的吐沫星子给淹死。我知你刚从洛阳归来,心中满是怨愤,怨愤愚兄手握数万兵马,为何不北上勤王。” “确有此心,我正想问一问华使君,难道江州的臣子,就不是朝廷的臣子了吗?” “叔宝贤弟,误会了,不是愚兄不想北上勤王,只是这卧榻之侧,不甚安全。这西边的湘州彻底的乱了,东边的琅琊王不臣之心已久。” “什么臣不臣的?现在皇帝都被掳到平阳,已经到了如此危难的局面,华使君想得还是保住这一亩三分地,若都是华使君这般想法,你不去管我,我也不去理你 。那岂不是正好让胡奴各个击破?” “叔宝贤弟,话不能这么说。如果人人都和我们江州一样,守好自己的地盘,那么胡奴就没有可乘之机,时间久了,他的粮食尽了,自然就会退走了。” “华使君,看来你是铁了心的要做自守之贼了?置整个天下的安危不顾,也不想着打到平阳,救回皇帝?” “叔宝贤弟,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的,我不过是一个区区的江州刺史。就算我把这把老骨头都押上去,能挡住数十万胡奴的铁蹄吗?有多大的本事,干多大的买卖。我知道叔宝贤弟志存高远,但事情还是要一件一件的办,能办到什么,就先办什么。” “就是说,华使君还是不同意合兵北伐,扫荡胡奴,恢复两京?” “哎,我没这么说啊?我一直都全力支持北伐大业,心里也一直都装着皇上,两京沦陷的耻辱一点都不敢忘,那不是嘛,昨天我还又给寿春的琅琊王大军送了一批军粮,这已经送得第四批了。愚兄还是那句话,愚兄就这点本事,能够保住江州的百姓,就已经是拼尽全力了,但无论谁去北伐,只要在愚兄的能力范围内,愚兄都可以为其供应粮草。” “你知道我说得不是粮草,是军士,是器械。” “叔宝贤弟,不要生气嘛,你初来乍到,不了解这边的情况。湘州的流民暴乱,已经把荆州也刮到了,现在王平子已经躲到襄阳和山征南作伴了。还有益州的李雄不断在益州作乱,就不断有流民又涌进来。还有南边的广州刺史部,本就是蛮越之地,更需要提防。” 卫玠见怎么劝也没有用,也只好作罢,不再坚持。 “刺史大人,你这万事都积极,不怪能顶掉卫某,当这个刺史哪。怎么我自己的子侄,您也要越俎代庖的给接走了?”卫展的声音算是给卫玠找了台阶下。 “见过叔父。叔父一向可好?” “好好,听说你把那两个小崽子也带过来了,在哪儿呐,让我玩玩。”卫展的严肃脸一秒钟切换成慈祥外公脸。 王羲之、李充一左一右,跳进了卫展怀里,卫展将二子抱在怀中,看了华轶一眼,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这样的日子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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