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让你在我身边时还受苦……”
齐卿卿搂住他的脖子,安慰他道:“不要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呀,能在你身边我已经很高兴了。”
“卿卿……”他低声唤她,漆黑的眸子里缀着深情,像星辰坠落大海,又像烟火照亮黑夜。
齐卿卿心里一动,大脑丧失了思考能力,踮起脚就吻了上去。唇瓣只贴合了片刻,她羞赧地往回躲。
温行止伸手揽住她的腰将人往回一捞,笑问:“你干什么?”
她理直气壮道:“不是你说要亲亲的吗?”
“我是叫你的名字,卿卿。”
会错意了,这下糗大了。她的脸红得一塌糊涂:“咳咳……大家都叫我齐卿来着……不过,如果你喜欢叫我卿卿的话,也没问题。”
他勾起嘴角,慢条斯理地回答:“如果,我每叫一次,你就吻我一次的话,我可以考虑。”
齐卿卿的大脑彻底充血了,窝在他怀里不停地谴责自己刚才实在不矜持,又听到他温温柔柔地唤了一声:“小女孩……”
她喜欢他这样叫她,像是一句能把她变成一个巴掌大小的瓷娃娃的魔咒一样,被他好生揣在口袋里捧着护着,无论怎样无理取闹都会得到无限温柔的宠溺和包容。她还没回答,便感觉到他的下巴顶在她的脑袋上,轻呼一口气,道:“一定要好好的啊,待在我身边。”
她笑意盈盈道:“你赶我,我还不走呢。”
她愿意承受代价,只要能与他并肩而立。
5)
冒纳凯阿火山在当地的传统信仰中,是天空之神的栖息地。因为高海拔和接近赤道的绝佳位置,它被公认为是地球观测宇宙的最佳点,山顶建有十三个天文台,是现代天文学者们观测的最重要的基地之一。
晚上六点以后会有志愿者组织游客观星,但通常十点左右就结束。工作人员和游客们都会下山休息,只留天文学家们独自待在山顶。两人抵达后的第二天,吃过晚饭就准备登顶开始第一晚的观测。温行止嫌她带的衣服太薄,用他的毛衣和羽绒服把她里三层外三层地包了个遍。
被“打包”好的齐卿卿走起路来很是费劲,像是下一秒就要被自己绊倒,看得温行止怎么都忍不住笑意。
到达天文台时刚巧是日落时分,冒纳凯阿火山的山顶荒芜得寸草不生,天空却美得不像话,像一块把红、橘、黄三色洇染成巨大色块的调色盘。夕阳隐在云层里,日与夜正在眼前交替。
“不走吗?”她看了一眼,问站在身旁陪她的温行止。
“看会儿再进去也行,你是第一次来这里。”
齐卿卿定睛望向远处的地平线,问他:“你来过很多次了吗?”
“三次了。第一次来是十八岁的时候,那时还什么都不懂,扔下团队一个人跑上来,坐在石头上看了一整个下午的落日。”
“那时候你在想什么?”
他笑了一声:“什么都想了。又或许……什么都没想。”
往后便再没有人说话,两人并肩而立,一齐看太阳逐渐隐匿到地平线下。新月往天边浮动,苍穹之中开始显现出点点亮光。
“看来今天确实是个好日子。”往天文台入口处走时,温行止看起来心情不错。
这句话莫名耳熟,齐卿卿赶在脑海自动播放洗脑音乐前提问:“什么好日子?”
“观星讲究‘好天气’和‘好日子’。前者指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后者指月色黯淡、星光闪耀。肉眼观星时代,二者缺一不可,但现代科技发达了,天气足够晴朗就够了。今晚的月相很好,适合观星。”
“如果不巧有云呢?”
“那就只能打道回府,等明天晚上了。”
“那如果一直有云呢?”
“那就只能谢谢惠顾,下次再来。重新向宇航局递交申请,但有可能第二年同行们的方案都写得很好,你成了被淘汰的那个。总之,不可控因素非常多。”
两人边聊着边往天文台里走,他和迎面走来的工作人员非常客套地寒暄了几句,随即开始了相关资料的交接。她看见许多穿着相同制服的工作人员成群结队地往外走,其中一个高瘦的白人男生向他们走来,淡淡地看了齐卿卿一眼,用英文问:“你是温教授的助理?”
齐卿卿忙不迭地点头,他又说:“我是温教授本次观测的望远镜操作员,教授本次使用的是凯克望远镜……”
“你、你稍等一下……”一堆专业名词轰炸得齐卿卿晕头转向,她躲到温行止身后去,气势全无地说,“教授,他找你……”
那位名叫恩佐的操作员显然愣了愣,神色稍有不解,但很快投入到工作对接中去。
在齐卿卿从前的想象中,天文学家们工作时永远是站在璀璨的星空下,架起一台巨大的天文望远镜,通过紧紧盯着目镜的双目来凝视遥远的宇宙。但现实比想象骨感太多,她连望远镜的影子都没看到不说,还被温行止拎进开足暖气的观测室里,周围连窗帘都拉得严丝合缝,她只能坐在一排排显示着各种数据的屏幕前发呆。
观测室里只有她、温行止和恩佐三个人,空气里响起的只有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不知道过了多久,正当她抱着温行止的羽绒服小鸡啄米一般打起瞌睡时,蓦地感觉有一只手伸过来托住了她的下巴。
她睁眼,看到温行止似笑非笑的表情。他问:“这就困了?”
齐卿卿揉揉眼睛,温行止拿过她怀里的衣服穿上,道:“我说了我的工作很无聊的,你还不信。走吧,带你到外面去看看星星。”
她看了一眼坐在仪器前的恩佐,问:“你不工作了吗?”
“我的工作是把控天体位置和观测顺序,决定望远镜的曝光时间,然后对获得的数据进行预处理就可以了。其余的工作,都由恩佐来辅助完成。”
齐卿卿莫名就想起了建筑工人和建筑工程师的区别,二者虽然只差了两个字,工作内容却千差万别。跟着温行止走到观测室外,夜空苍茫,高亮度的天体都消失不见了,只留下无数的亮点洒在黑夜这一块无垠的幕布之上。
满天的繁星闪啊闪,齐卿卿仰着脑袋,所有星星都在此刻掉进她的眼睛里。她弯起眼睛笑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星星。”
温行止安静地立在她身侧,替她挡住寒风。她看向他,感觉此刻他就是近在咫尺的星星,她伸出手去就能触碰到他的光辉。
温行止说:“我去过很多世界著名的天文台,也始终觉得冒纳凯阿的星空最美。站在40的大气和90的水蒸气之上,能看见的是最纯净的天空。”
齐卿卿忽然抓到话里的重点,跳过来抱住他的腰,笑眯眯地说:“那我以后跟着你,是不是就能环游全世界了?”
“理论上是没问题,前提是你不嫌我的工作无趣的话。”
齐卿卿望着温行止的侧脸,像是一颗向往星星的小小微尘,在每一个喜欢他的时刻里都能感受到幸福和满足。她说:“这样的工作谁会觉得无趣啊?”
“当然会有很多不足的地方,哪个职业都是如此。我小时候就是在对爸爸能赶紧从天文台回家的盼望里长大的,后来成熟了一些,跟着老师跑项目,迷过路、受过伤,最严重的一次直接摔断了右腿。为了数据、文献和项目资料熬夜就更是家常便饭了。”
齐卿卿很少听温行止说起他的以往,此刻他轻描淡写地说着,仅仅几句话,就已经揪住她的心。
“你父亲也是天文学家吗?”
“嗯。我母亲年轻时到山上写生,车子抛锚了,正好遇上我父亲路过,一切水到渠成。”
齐卿卿想了想,眼神闪亮亮的:“感觉很浪漫哎……”
“听起来是这样。但事实是,天文台的驻站科学家,生活里除了工作以外就什么都没有了。一旦结婚生子,最辛苦的也是太太。要么分居两地,要么带着孩子来山区、郊区生活,但如果想让孩子接受好的教育,后者显然是不可选的。起码,我母亲没有那么选。所以我小时候就是父亲离家,母亲忙着工作加班,甚至经常没人记得来接我放学。有一次我自己回到家发现没带钥匙,就躲在车库里睡觉,喂了一晚上的蚊子。天亮之后发现妈妈已经回来了,但是她工作太累,高跟鞋都没脱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我给她盖了被子,洗漱之后又自己一个人去上学了。”
即便是受众人瞩目的天才,也必须经受孤独和苦痛的考验。只是到最后,他选择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声不吭地继续往前走,没有多提一分的埋怨和不满。齐卿卿感受着他的温度,像是此刻宇宙的温柔都在他手中流淌。
“那,你父亲现在还在天文台工作吗?”
“我弟弟出生时他就回归人间了,现在也是个每天送老婆上班、买菜做饭、逗学生的人民教师。”
齐卿卿果然被他逗笑:“哈哈哈,那不也挺好的吗?”
温行止不置可否,嘴角含着温柔的笑意。他说:“父亲说,他是把梦想寄托给我了。”
“什么梦想?”
“成为著名的天文物理学家。”
“你不是已经做到了吗?”
他果然摇头否认,即便已经拥有那样多的光环加持,他仍是温和内敛的低调做派,斯为泰山而不骄。
温行止说:“是否著名倒不重要,名利皆虚,它带来的实质性的东西究竟有多少,也只有自己最清楚。我从事的工作,是要探索宇宙在138亿年间写下的豪迈历史。但太空那么遥远,我们看到的太阳都是它8分钟前的模样。有时候就会怀疑,自己所做的到底是什么?会不会完全就会陷入‘哥德尔不完全性定理’的悖论?”他停了一下,又问,“你知道这个定理吗?”
“知道啊。”这可是现代逻辑史上的里程碑,她在书上多多少少都有读到过,“‘哥德尔不完全性定理’认为,在一个逻辑严密且自洽的形式系统中,一定都存在一个命题,它不能被证实,也不能被证伪。真与可证是两个概念。”
“对。这也就意味着,在我们的世界里,知识是存在边界的,至少在数学领域中是这样。现代科学不断发展,人们也逐渐意识到,科学本身是具有局限的,但宇宙却处在永不停息的变化之中,我们所接触到的知识、规律、文化,只不过是茫茫太空中一粒微不足道的沙。但,尽管如此,我还是选择了这个职业。”
“为什么?”
“因为我无法抵抗想了解宇宙的愿望。因为我和所有渴望摆脱世俗束缚的人类一样,渴望在这些杂乱的全景星空中建立属于我们的秩序。尽管我们所捕捉到的一切在未来很有可能会被证伪,但起码现在,我认为它是有意义的。”他柔声说着,扬起下巴深深地凝视着这片星空,“人类是最痴迷于规律的生物。”
齐卿卿发觉温行止每次聊到天文学时,眼睛里就像是有盏小小的灯被点亮了,发出清亮柔和的光。
“教授,你还记得唯温行止主义的核心观点吗?”
他低低地笑:“记得啊。”
齐卿卿看着他的笑容,像是把所有的深情都凝在那一个眼神里,琥珀色的瞳孔中铺满绵绵的爱意。她重复了一遍,又像是重新许下这份约定:“从今往后,你守护星星,我守护你。”
温行止闻言呼吸都软了:“那谁来守护你呢?”
她被问住,想了几秒,仰起笑脸看向满天闪耀的星群,说:“星星会守护我的。”
温行止又笑她傻,低下来轻轻吻她的发。后来他说,正是那句话给了他重新追逐星空的勇气。那是他一生中听过的最浪漫的情话,尽管只是他的小女孩傻乎乎说的一句漏洞百出的悖论。
6)
前半夜的观测非常顺利,收集到的数据通过仪器源源不断地汇入电脑,随着夜渐渐变深,齐卿卿感觉越来越疲惫。观星的第一晚通常最难熬,不仅要适应峰顶缺氧的环境,还要忍受颠倒作息带来的生理上的煎熬。
恩佐看了一眼正专注工作的温行止,又扫了一眼表,抬手招呼那个一晚上除了发呆和玩手机什么都没做的小助理某卿,毫不客气地说道:“隔壁有小厨房,里面有咖啡、茶和各种食材,你去给教授煮点吃的。另外,我要一杯速溶咖啡。”
齐卿卿领命,套上外套钻进厨房。二十分钟后,端出来一盘烤土司、三个苹果和三杯咖啡。推开观测室的大门时,看见温行止和恩佐正伏在电脑前讨论着什么,其气氛之热烈居今夜之首,不知道是观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齐卿卿端着托盘走近,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恩佐突然站直转身和她撞上,托盘被打翻在地,三杯咖啡洒了满地。
齐卿卿蒙了,温行止第一反应是伸手把她拉开,确认她没被烫到之后才和吓得吱哇乱叫的恩佐一起收拾事故现场。幸好没殃及仪器和电脑,齐卿卿去厨房拿来抹布想要帮忙清理,站在门外听见怒气冲天的恩佐说:“教授,你是受过最规范的学术训练的科学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雇这样一个助理?”
委屈霎时涌上来,又自觉闯下这么糗的祸的确没脸见人,她正要缩回推门的手,温行止的声音不咸不淡地传出来:“sheisyfianceenoatterhowwrongsheis,itisyfaulti’rry(她是我的未婚妻。她的错等同于我的错。我很抱歉。)”
fi——fiancee?
齐卿卿感觉恩佐此刻那句“ohygod”真是说出了她的心声。虽然她知道这是为了保全她颜面才有的说辞,但心跳仍然不受控地超过了可承受范围,比登上这座四千米高的火山还要让她觉得缺氧。原地深呼吸三次她才终于推门进去,第一眼看见温行止的耳朵蓦地变成粉红色,也没忍住跟着红了脸。
天大亮两人才下山,到接待中心草草吃了早饭,回房准备睡觉。温行止先洗澡,齐卿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回想他那句“sheisyfiancee”,开心得一直捂着嘴傻乐。
温行止走进卧室的那一刻她瞅准时机扑了上去,攀着他的肩坏笑着挑起他的下巴:“洗干净了?去床上等着朕。”
温行止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给出评价:“虎狼之词。”
“话不是这么说啊。既然我都是你的fiancee了,那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有那么一点生米煮成熟饭的思想觉悟……”
被调戏的温行止直接从脸红到脖子根:“你离我远点儿!”
7)
离开冒纳凯阿火山时,是第六天的傍晚。天色刚刚暗淡下去,万物几将休眠,齐卿卿想起这座火山的神祇传说,双手合十低声开始祈祷。温行止静静地等她呢喃完,笑道:“在许愿?”
她点头。
“那你还不如多求求我,可能实现得更快一些。”
立马领悟的齐卿卿骨碌碌转了一下眼睛,然后带着狡黠的笑意盯着他:“那我求你——”
“吃路边烤串免谈。”
“不是你说的求你能更快实现的吗?”
“在夏威夷许愿可不能延伸回国。”
“那你这个神根本就是半桶水嘛!”
“谁说的?我能发现小行星,神不一定可以啊。”
她郁闷地撇嘴,突然察觉他说的话有点不对劲儿:“等一下,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小行星?”
“前天晚上。”
静默三秒,齐卿卿利用在缺氧条件下仅存的几个脑细胞想明白了当下的状况,爆了一句粗口,直接跳进温行止怀里:“我去,这也太……太厉害了吧?!”
“夸错重点了。”
齐卿卿立马把重点移到他身上:“你为什么这么厉害啊?!”
温行止发现自己在她面前已经连偶尔的那点小得意都不想隐藏了,毫无愧色地承认:“因为聪明。”
“你怎么这么跩啊?”
“仗着你喜欢我。”
“那我怎么会这么喜欢你啊?”
“因为……”他想了想,“力的作用是相互的,爱情也一样。”
——所以,你这么喜欢我,是因为我也同样这么喜欢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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