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旖锦递了拜帖,不过半柱香便被请了进去。
绕过庭院,在一间粉墙环护,绿柳周垂的房间内等了片刻,陈太傅便匆匆来了。
陈太傅是个个子不高的小老头,虽是饱读诗书的名儒,但脾气和蔼,笑起来眼角鱼尾纹堆叠。
陈太傅请了安,周旖锦亦向他回弟子礼,接着向桃红挥挥手,她忙捧着一个精美的梨花木盒上前。
周旖锦打开木盒,里边是一块精美的芙蓉玉,通体晶莹,阳光照射在上面,隐隐波光流转:“本宫许久未见陈太傅,略表心意。”
周家向来崇玉,祖业丰厚,除了向皇帝进贡之物,齐国最珍贵的藏玉几乎都在周家的库房。
“周家的玉,老身可万万受不住啊!”陈太傅有些受宠若惊,推诿几下,方仔细收好。
几人寒暄一会儿,郑晚洇便福了福道:“妹妹不叨扰姐姐与陈太傅,先行告退。”
下人们也纷纷随郑晚洇退下,屋内只有陈太傅和周旖锦二人,他便拉着周旖锦坐下,缓缓问道:“娘娘在宫里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
周旖锦沉默了片刻:“多谢陈太傅挂念,本宫很好。”
自打她入宫以来,众说纷纭的流言几乎就未曾停息过。
宫里人人说她心狠手辣,宫外的谣言便更失真了,有的传言说她恶毒善妒,亦有说她妖魅惑主的。
陈太傅微叹了口气,他亲自教导周旖锦数年,她的人品才识他心里再了解不过,周家开国以来便是百年清流,周旖锦还是周家女儿里头一个如此声名狼藉的。
“宫里头本就不太平,老身教导几位皇子,宫里的娘娘也见过几面,想来与你并不是很好相与的——另外,外头那些话,娘娘也不要放在心里。”
陈太傅想劝她两句,又顾及着皇家颜面,因而说的委婉。
“本宫记住了。”周旖锦蓦的眼眶有些酸热。
入宫这三年来,好像人人都敬她畏她,却从没人关心过她这样小的年纪身居高位,背后所要承受的一切。
陈太傅并未深谈,转而又问道:“娘娘最近可见过家中的庶兄?”
周旖锦愣了片刻,问道:“老师是说安小娘生的周楠?”
“正是,”陈太傅声音有些沉,“周家的事,本不该叨扰娘娘,只是皇上登基以来整顿纲纪,他心思不在学业上,老身不便训导,还望娘娘提点一二,以免他误入歧途。”
陈太傅说话含蓄,但“整顿纲纪”几个字落在周旖锦心里,不免了然,顿时觉得十分沉重。
她想起上次回周府,周楠提到在外面有些营生,不禁心生寒意,睫毛颤了颤,微微福身:“本宫会好好教导他,多谢陈太傅提点。”
陈太傅忙着应酬,二人并未相谈很久。
周旖锦走出门时天色如水般明朗,一只尾羽纤长的云雀探头探脑,轻巧地从草地上跳上一旁的灌木枝。
她半仰着头望向天,拢了拢身上月牙白的锦织琵琶襟小袄。
二人出行一切从简,周旖锦身边只跟了桃红一人,见周旖锦走出门,忙迎上去,问道:“娘娘,郑婕妤往那边去了,娘娘要去瞧瞧吗?”
周旖锦应下,二人不紧不慢往中庭走去。
陈太傅弟子众多,大多围绕在庭院附近,下至总角孩童嬉笑打闹,上至头发花白的老者谈经论道,皆成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走在其中,顿时感受到了被这一阵人间烟火所包裹的气息。
她边走着,自言自语道:“郑婕妤说的对,本宫留在宫里也是无趣,理应时常出宫瞧瞧民情,以佐戎辟。”
桃红领着周旖锦往里走,忽然听见附近一阵嘈杂喧闹,一群人围得水泄不通。
周旖锦起了兴致:“走,去看看。”
一走近,便看见郑婕妤一手叉着腰,在竹筒里取了一枚箭矢,站定片刻,箭矢落入壶中,引得周围人纷纷叫好。
桃红笑道:“奴婢就说郑婕妤怎得不见了,原是在这儿比投壶。”
场上还有另一女子,站在郑婕妤身侧,穿着打扮显然是名门望族模样,亦一同举起箭矢。
周旖锦抿了下唇,环顾四周,倒在人群中发现一熟面孔。
不远处,魏璇身穿浅青色深衣,绣着雅致棕竹的靛蓝滚边与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
他看着场上浅笑,眉眼微弯,与身侧一男子交谈甚欢。
少年人的身形瘦削,寒风徐来,薄薄的衣衫间出清瘦的身姿,倒显出十分文人墨客的风流韵致。
自上次那场失礼的相遇后,周旖锦再没见过他,虽知道他如今也在国子监读书,可忽然看见他,不免想起他那天微红的耳垂眼角。
她心里猛的跳了两下,立刻偏过头去。冷静下来,心底还是有几分细微的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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