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西川有一峨眉山,山势雄伟,重峦叠嶂,景色秀丽,气象万千:春季万物萌动,郁郁葱葱;夏季百花争艳,姹紫嫣红;秋季红叶满山,五彩缤纷;冬季银装素裹,白雪皑皑。种种好处,妙不可言。其周回三百里,为道教第七洞天,又名虚陵洞天,地处嘉州蛾眉县,唐览仙人治之。山中遍布奇花异草、珍禽灵兽,有无数追求长生不老的修道之士结庐建庵,终生清修,大成者比比皆是,因此名扬天下。
再说白蛇,离开了白云峡,溯流西去,昼伏夜出,避开人烟,只拣草深林密处攒行,以露珠花蕊果腹解渴,历经半年光景,来至峨眉山下,被眼前景致吸引,遂迤逦进入山中。只见崇山峻岭,古木参天;峰回路转,云断桥连;涧深谷幽,天光一线;万壑飞流,水声潺潺;仙雀鸣唱,彩蝶翩翩;灵猴嬉戏,琴蛙奏弹;奇花铺径,别有洞天……因贪恋山中景色,见罕有人迹,便大着胆子白昼行进,来至半山腰,发现一神奇山凹。那凹内白雾萦绕,瑞气氤氲,行近一看,见是一株异树。这异树参天似伞,枝如虬龙,叶茂成荫,熠熠闪光,散发着无穷无尽的郁香。白蛇仰首去嗅,味似兰麝,沁入心脾,自觉神清气爽,妙不可言,比那白云峰鹰愁崖山巅的那株石芝更为神奇。白蛇知是异宝,与她修行大有好处,便在附近找了一处隐秘洞穴栖身,每日清晨吸取异树灵气,助其功力。后来有一高僧在此结庐建舍,取名卧龙庵,逐渐有了人烟香火。白蛇有异树灵气加持,可谓事半倍功,很快恢复了道行,便弄些法术,用浓雾遮蔽山凹,隐去异树,人莫能见。庵中僧人虽几易其主,但晨钟暮鼓、诵经礼佛之声却未曾断绝过。那白蛇眼观美景,耳闻佛法,口啖花露,鼻嗅异香,采天地之灵气,摄日月之精华,身心双修,功力突飞猛进……
常言道:山中无甲子,寒岁不知年。那白蛇在峨眉山中修炼,不知不觉已近千载,一日清晨,忽觉身子燥热难当,不由得心烦意乱,便出了山洞,钻进绿荫丛中,沿着草深林密的阴湿沟壑,攒行下山。天擦黑时,不知行过多少路径,耳边忽然传来“哗哗”水声。循声行不多时,只见前面出现一条溪流。溪水清澈见底,飞瀑留珠,遂窜身入水,只觉清凉无比,身上燥热之感顿失,舒适惬意,妙不可言。白蛇游到溪水中央,身子半沉半浮,随波逐流,毫不费力。约莫过了两个时辰,水流变得缓慢,似乎静止不动,白蛇心中诧异,张目四顾,眼前呈现一处巨潭,周回十数里许,宛若湖泊。时已半夜,晴空如洗,明月高悬,映照的水面波光粼粼,宛如铺洒一层水银,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远山如黛,旷野静静,隐隐现出灯火人家,时时闻得孤鸟夜啼……大自然的夜间景致,分外迷人!
白蛇饱览如画美景,心情大好,正陶醉间,忽闻岸边隐隐传来琴瑟之音,好奇心起,便循声游去。
岸边有一处水榭,只见数十根合抱粗的圆木齐刷刷插入水底,距离水面一人高处架设横梁,纵横穿插,上铺半尺厚的木板,立着数座八角敞厅,曲径回廊连通,两边栏杆高与腰齐,形式古朴,遍刷朱红油漆,上覆桐油,熠熠生辉。亭子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皆起脊瓦兽,飞檐翘角,倒挂风铃,叮咚作响,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显见是一处富豪人家的庄园别墅。
那水榭四周遍植莲花,密密匝匝的叶子平铺水面,莲花枝头绽放,微风轻拂,花香四溢。白蛇心情大好,轻盈地摆动身子,无声无息地穿行在这美丽的花海中,很快便游到琴声发出的地方,将身子隐在莲花丛中,扬起脖颈,将头搭在一朵硕大的白莲之上。张目望去,只见敞厅里烛火通明,有一白衣女子聚精会神地抚着瑶琴。身后侍立两个小鬟,一个穿红,捧着香炉;一个着绿,手摇纨扇。侍女容颜如花,主人清丽脱俗。香烟袅袅,纨扇微动,宛若画境,妙不可言。果然是:
美女画堂中,
绝艳生芳泽。
玉质自天成,
冰肌莹雪肤。
绿鬟云髻娉翠翘,
霞冠珠履袅高梢,
檀木琴声弄凤调,
琼杯酒气腾龙香……
真是倾国倾城,艳绝今朝!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白衣女子抬头看向对面远山,面沉秋水,双目无神,心事重重。俄顷,只听那红衣丫鬟轻声言道:“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是啊,夜深风凉,小姐穿的如此单薄,还是早点回房安歇才是。”见白衣女子不置可否,绿衣丫鬟从旁接上一句。
白衣女子听了,也不则声,徐徐收回目光,拾起身子,一言不发地转身轻移莲步,慢慢走出亭子。绿衣丫鬟收起纨扇,亦步亦趋,紧随其后;红衣丫鬟忙将熏香炉置于案几上,将古琴小心翼翼地纳入琴囊,双手捧在胸前,熄灭烛火,尾随而去。
白蛇头倚莲花,耳听妙音,目视美色,一时竟看得呆了。直到人去亭空,却才心有所感,只觉身子燥热难当,便身不由己地游到水榭近前,顺着木桩爬上凉亭,将身子斜搭在栏杆扶手上,嗅着袅袅香烟,双目定定地觑着白衣女子抚琴处,脑海中尽是那白衣女子的妙曼身影,一时之间意乱神迷,想入非非……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一阵凉意袭来,白蛇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好似梦中惊觉,回头一看,却是大吃一惊,那个狼犺的蛇身已消失不见,自己已变成一个妙龄女子,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臻首蛾眉,美目顾盼……天啦,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成了正果,变为人身!
她既惊又喜,便全身用力翻越栏杆,小心翼翼的步入凉亭,站在方才白衣女子抚琴处,两只玉臂轻舒曼舞,美目顾盼,就着皎洁的月光,将那美丽的酮体尽情饱览,内心的激动无法言喻。许久许久,湖面上一阵凉风吹过,莲叶微动,花柄轻摇,却才将她从梦幻中带回现实。“嘤咛”一声,口吐人言:“呀,做人的感觉真妙也!”遂环顾四周,见亭中除了桌案条凳,更无半丝半缕得以覆身。不由蛾眉微蹙,略一思索,瞬间脑洞大开,右手虚空一抓,水面上忽然间波光粼粼,就见她方才栖身的那支白莲飘然而至,触手即变成一套素白衣衫,,凭着记忆,依照那白衣女子装束完毕,就对着明镜搬的水面自我陶醉起来。直到一丝困意袭来,却才摘了几片莲叶,折回亭子,将莲叶变成锦被绣褥,舒舒服服地躺在长椅上酣然安眠,很快便进入梦乡。
“谁人如此大胆,敢在凉亭睡觉?”一声娇叱,将白蛇从梦中惊醒。她睁眼一看,天已大亮,一轮红日正徐徐从东方天际探出颜面,霞光万道,洒向人间,碧空如洗,薄云似练,远山抹带,层林尽染,近水楼台,金碧辉煌,映照着湖光水色,美不胜收。比起夜间景致,自是不同。她懒洋洋地偷眼一觑,却是那夜里见过的红衣丫头脚步匆匆地进了亭子。
“你是谁?”说话间,红衣丫头走到白蛇近前,双手叉腰,蹙眉问道。
“哦……哦……”白蛇掀开被子,坐起身子,不知如何回答,嘴里支支吾吾,含混不清。
“你是小姐?不对——”红衣丫头仔细看了几眼,嘴里嘟囔一句,低头一想,忽然面色大变,分明见到鬼似的:“我的妈呀——”惊叫一声,双手掩面,车转身飞也似地逃出亭子。直到跑出老远,方才扯着嗓子尖声叫道:“快来人呀,庄里又出妖怪了……”
红衣丫头的怪异举动,白蛇自是不明所以。她不慌不忙地下了长椅,慢慢腾腾整理好衣衫,右手食指一点,轻轻吹一口气,就见长椅上的那些被褥等物瞬间变回莲叶,像几只硕大的蝴蝶似的飘入水中,尔后便若无其事地站在亭子中央,静观其变。
工夫不大,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就见长廊外抢出十几名庄客,后面紧随几个女眷,闹闹嚷嚷飞步赶来。那些庄客皆是精壮后生,人人手执器械,正中簇拥着一位紫面长髯汉子,气势汹汹,声威骇人。到的亭前,那紫面汉子扬起右臂,打个手势,众人遂煞住脚步,敛息掩神,全神戒备地盯向亭子。
那汉子双目放光,细细将亭子打量一番,闷声问道:“哪里有妖怪——妖怪在哪里?”红衣丫鬟抖抖索索地从人丛中挤到汉子跟前,指着站在廊柱边的白蛇结结巴巴言道:“兀……那……兀那……兀那不是妖怪——”那汉子听了,重新将目光投向白蛇,时旭日高照,光芒四射,将白蛇的身影长长的投射到面前地板上,微微晃动,分外醒目。
观望片刻,见无任何异状,那汉子将目光徐徐收回,气忿忿地扫向红衣丫鬟,冷哼一声,呵斥道:“真正胡说八道,分明好端端一个人儿,凭啥认定她是妖怪?”红衣丫鬟惊魂甫定,面红耳赤地连忙分辨道:“老爷您仔细瞧瞧,她的面貌与我家小姐一般无二,就是孪生姊妹也没有恁般相像的,这还不怪吗?再说,作为一个弱女子,竟敢独自在这凉亭过夜,这担子也忒肥大了吧。”
“说的不错——对,像……像……还真是像极了。”紫面汉子打起十二分精神,将白蛇从头到脚细细端详一番,小声嘀咕一句,转而高声叫道,“玉贞在哪——”
“女儿在这里。”随着话音,就见昨夜抚琴女子分开人群,走到紫面汉子身旁,娇声言道,“爹爹有何吩咐?”
紫面汉子道:“你俩站在一起,让我好好儿比较比较。”
“嗯。”白衣女子答应一声,快步走到白蛇身边,落落大方地挽着她的胳膊娇声赞道,“好标致的人儿耶。”
紫面汉子分明眼前又是一亮,就见面前一对玉人,却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不但高矮胖廋、神情相貌一模一样,就连身上衣着也相差无几,要是单独分开,当真难以分辨。天哪,这也太神奇了吧!围观众人亦惊奇无比,一时看得呆了,凉亭外鸦雀无声,静的连一枚绣花针落地的声音似乎都能捕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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