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段风波,还得回顾前文,皆因育红而起。
自打在岭上给卫红把话挑明,喜滋滋回到家中,趁着吃饭的空挡就把她和卫红的事跟母亲说了。母亲张兰芳还没吭声,就被父亲细磨石抢过话头,嘴里一百个不愿意,以卫红没端铁饭碗为理由坚决反对。一出好戏即便出场:老的劝女嫁“公”人,小的铁心入龙(农)门,也个是口吐珠玑,舌绽金莲;一个是心比石坚,不为所动。话不投机,三言两语间父女俩便叮叮当当钉起锅来——果真不出多九公的神机妙算,细磨石因与四老君臭味相投,两人关系非同一般,加之四老君大大小小是个“艺人”,人缘就好,自己不好争执礼钱,便以卫红没当上工人为由,死活不同意。书中暗表:缘何与四老君相好?皆因细磨石为人太过精细,比如修个猪圈、羊圈、鸡圈什么的,甚至连修灶补炕都要选个好日子,有求于四老君,二人之间说话常不分你我。在外人眼里,两人关系非常地铁!
张兰芳为人忠厚老成,支持女儿找个邻近的老实人家,两家好相互照看。卫红是她看着长大的,一举一动全瞧在眼里,女儿一说就有十二分的愿意。按照细磨石的说法,必须得给育红找个工人女婿,才能对得住供她上高中的一片苦心。听到细磨石在那里工人长工人短的话,又让她想起了村里的二喜:“是啊!咱村在县水泥厂工作的二喜,因为厂里工作忙,一月才能回家一趟,经常是上午来下午就走,一个囫囵晚上都很少待。家务活和两个孩子都归媳妇管。现在又分下责任田,二喜媳妇可就更苦了。多亏二喜的亲房本眷多,经常帮衬,但大多数农活全靠她一人做。要是依着丈夫,真给女儿找个这样的对象,即使小两口和和顺顺,要她吃恁大的苦,做娘的心里咋能好受?”想到这里,忍不住插上一句:
“他大,你就由她去。女儿不瓜不傻,看上眼的能差到那去?再说,卫红这娃咱又知根知底,和育红蛮般配。别再挑三捡四——”
细磨石便不再与育红争执,转面对张兰芳说:“你晓得啥?我与四老君交情匪浅,关系不同一般,一有事儿就要麻烦他。凭他的人缘关系,彩礼要的多了实在不好张嘴。说实话,我并不是嫌卫红那娃哩!”
张兰芳脸上有点挂不住,赌气说:“爱钱了变个老驴去,人重要还是钱重要?钱还不是人给挣下的。你就再不要提,免得教人听了脸红。大行打市的,按乡俗照办,等不了几年,咱还要给小顺子提媳妇哩!”
细磨石一把无名火腾地冒起,气咻咻地说:“啥?我爱钱,我爱钱还不是为了这个穷家?谁教你不会生养,下了一大堆陪钱货,要是个二十几的儿子,现在的社会,一年到那搭都能挣个四五百元。养她二十几年容易吗?是风吹大的吗?不要说念书花过钱,就是不念书,彩礼不能少一文。再说,她是老大,头一炮就得打响,给小的铰个样子,将来以后就少费唇舌。”
“你就知道钱、钱、钱······”细磨石强词夺理的一番话,把张兰芳气得张口结舌,半晌说不说句囫囵话。育红更是听不下去,把饭碗一推,“呼”地站起说道:“怎么,你要把我当货物着卖?趁早把心收起,你看清楚,我是人,不是物。想在我身上发财,门都没有!”
细磨石也给惹火,吼道:“我也告诉你,孙猴子再厉害也翻不出如来佛的掌心,谁教你让我生出来呢?不管是天王老子,没有一千元的干礼,就别想踏进牛家的门边。”
“我等着,看你把我能卖多少钱。”饭后她本想去姨妈家说事,谁知落个如此结局,心想自己一走就代表认输,便回到自己房间,“砰”地摔上门,躺在床上生闷气。
女儿一走,细磨石不再吭声,径自回房睡觉。张兰芳气鼓鼓收拾了晚饭,锅也懒得洗。一场天大喜事,被细磨石闹了个乌烟瘴气,就此草草收场。
第二天。张兰芳做好早饭,叫育红,不吃;叫细磨石,不吃。她就没心思吃,只有放学回来的几个小的吃了些。看着半大锅饭,张兰芳心情沉重:帮女儿吧,拆了丈夫的台,毕竟他是一家之主。家里孩子多,生活就有些艰难,亏他精明能干,勉强支撑起这个家的门面,在全村也算是个中上家道,丈夫也是挺不容易的。要是帮丈夫劝女儿,女儿自幼个性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当娘的还能活下去?以后怎么收场呢?再说,育红也没有错,真要上一千元的彩礼,不要说名誉难听,把婆家刮个精光,女儿以后不一块儿受罪吗?思前想后,委决不下,愁眉苦脸地叹息道:“唉!这做娘的可真难活。”
“谁的人难活?”一个尖细嗓子,真把她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隔壁人称“麻婆子”的刘二妈。
别看刘二妈已五十多岁,可精神头十足,做事比年轻人还要利索,为人公道讲理,天生一副热心肠。不管见到啥人,一张嘴就“稠泥烂水”一大串,唠唠叨叨个没完没了,说上半天话,嘴里不吐一丝唾沫星,端得是嘴功非同一般。有人问:“他二妈,你啥都好,就上说话太过啰嗦可谓是白璧微瑕,美中不足。能改改吗?”他就说:“我拉连的娃娃多,惯了。”她真的娃娃多吗?不多:只有四个,三男一女,在当时还没有实行计划生育,只能算一个普通家庭。其实,那只是她的辩解之此罢了。反正,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啥事都管,啥话都说,啥理都评,,那里有纠葛就会出现在那里。无论好事坏事,恶人善人,男人女人,凡是被她碰上,没有她不说的。村人对她是既怕又爱,不知是那个调皮鬼起了个“麻婆子”的绰号,她不生气,反倒爱听。一来二去,就叫响了。吃完早饭想叫张兰芳作伴挑菜,正好接上这句话茬:“你四婶,吃有吃,喝有喝,一家人里你为王,天是天大,你是天二,三间屋里挂棒槌里——由你着甩里,由你着摆里。再说,娃娃都醒事了,干活也不用你我操心了,艰难日子都熬过来了,还有啥难事呢?大清早的怎么说起这话来了!”
“唉,老嫂子!你还不晓得,就为娃娃太醒事我才犯难呢。”接着便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把昨晚吵嘴的事一五一十地给麻婆子讲说一遍,临了问:“老嫂子,你说这事教人咋办呢?真难心四人了。”
麻婆子听了,心知此事的确为难,凭自己的三寸不难之舌实在难以摆平,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机关枪没有打响,低头寻思一阵说:“你四婶,我看此事说难就难,说不难就不难。说不难吗?的确不是你我妇道人家参与的事;要说难吗,请个会说话的把这个好事说成,将来两家成了一家,漫说是钱财小事,天大的事也就烟消云散,世上没有过不去的桥。”
“就不知谁有这个能耐?”
“这个心不要你操。本来,我想叫你作伴挑酸菜,看来给黄了,得先办你的正事。依我看,你现在既不要叫老的,又不要喊小的,谁想睡多久就让他睡多久,反正三天不吃也把人饿不死。你就装个没事人,拾掇你的锅灶去。说不了我跑几步路,搬来此人,管保说一个和和气气,欢欢喜喜。”
“你请谁去?”
“你先不要高声大嗓,我说了看行不?”麻婆子就把头凑近张兰芳的耳朵,两个人头对头嘀咕一阵,就见张兰芳一脸愁云尽散,面露喜色,连连点头道:“行行行,那就麻烦你了。你的酸菜明天我给你挑······”
再说多九公说服了四老君,被孙二娘留住,好好招待一顿,出门时已是下午一点多。回家的路上,高兴地自言自语:“世上的事情真是千变万化,无奇不有。实没想到,老哥哥却是糜面馍吃多了害烧心,天上掉下这么好的媳妇子还嫌弹呢!闹出的这场风波,其实也是旧礼数必须过的第一关,今天能把它摆平,将来以后到别家就更是容易”。回想起与这个冥顽不化的老迷信罐罐的一场交锋,自己信口开河的那些歪道理,竟把一套圣人的理论给评倒,想自古以来的铁口辩才也不过如此!想到这里,心里一高兴,险些儿又来了一段“官板乱弹”——此时的他,就像一个大将军凯旋而归,完全陶醉在胜利的遐想中。
人往往是这样,一时的高兴把啥事都看的容易,高兴过后就把简单的想的复杂。多九公高兴劲过后,一拍自己的脑门:“嗨,八字还没一撇哩!高兴的啥呀?我还经常警告马武,要戒骄戒躁,万万不能被小小胜利冲昏头脑,看人刚才的举动,像啥话?”就把满腔勃勃兴抛到九霄云外,思考起下一步计划。
“接下来——嗯,接下来应该是上细磨石家提亲。”想到细磨石,就有些作难,“细磨石?细磨石可是个人精,可不能用对付卫红妈的激将法,见面的口应该怎么开?”左思右想,老虎头上拍蚊子里不知该从何处下手,直把个脑袋瓜想的生疼,便骂自己道:“看我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伶俐吃了伶俐的亏。’亏你号称多九公,长着九个心眼,怎么就把马武这员勇将给忘了?说好这是咱两个人的事,咋能要我一个人上阵,他躲在家里落落清闲。对,只要马武上阵,细磨石就是毛铁,也要变成好物件。”想到马武,心头猛一轻松,高兴病又犯了:“见面前还得想好说辞。俺九公是有名的人精,不比他个粗人,话要说的巧妙,事要做的叫他心服口服,好混一顿酒饭。”打点起十二分精神,编起见马武的说辞。
麻婆子应承下张兰芳托付的事,回家收拾打扮一番,就要上巧妙村找多九公,出门碰见大女儿转娘家,只得折转回身,做吃做喝拉家常,忙活半天,好不容易打发出门,便风风火火朝巧妙村赶去。好说不如巧遇,没承想走到半路就给碰上,便抢步上前说:“哎,贼杀的!要到那里去?我正要上门找你,有大事相求,恐怕寻不着你这个大忙人,不想在此巧遇,实乃天意。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多九公一见麻婆子,心说:“糟糕,流年不利,路遇这尊瘟神。”心知她的厉害,要是不搭理,非得烦死你!更怕她家长里短的纠缠不清,耽误正事,只想早点打发走了事,就头也不抬地说:“啥事?”
“啥事?看把你问了个轻巧。事情大着呢!比天大,比地大,大的没法说,大的没处放。”
麻婆子唠叨几句,赶到九公面前,咬着他的耳朵,把细磨石父女吵闹的事添油加醋表说一遍,又夸她如何给张兰芳出谋划策,张兰芳怎样苦苦相求的事一股脑儿道出。多九公此时再不觉得麻婆子饶舌,生怕她说的少。一个说得仔细,一个听得认真。多九公听完,忍不住“哈哈”一笑,暗暗叫好:“吉人自有天相!真是瞌睡寻枕头,自动送上门,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好事。看来,自己的谋划已有九分的成功。”他怕麻婆子嘴快话多失机,就打岔说:“看你说的,我能有什么好法子。既然你来请我,就是看得起人,我怎能推辞?只好打肿脸充胖子——硬装个门面。只好我要去找马武,顺路去瞧瞧。”
二人嘴上不住,脚下不停,不一回就进了妙巧村。快到育红家门口,多九公忽然说:“你先走一步,我上一趟马武家,说完事儿就来。”
“你快去快来,莫要误事。我女子给喜儿媳妇捎下句要紧话,为请你差点忘了,我去她家说说。你忙完了就自己上门,我再不寻你。”
多九公回说:“行、行、行。”其实,他怕与麻婆子在一起与细磨石说话不方便,有意要支开,这亦是他的精细处。见麻婆子信以为真,就慢慢地朝马武家走去。麻婆子此刻顾不上九公,加紧脚步,急慌慌进了喜儿家。九公老远看了一阵,不见出来,知道与喜儿媳妇唠叨上了,一时半刻不得出门,便转身去了育红家。
中午,张兰芳做好饭,推开育红的房门,见女儿不在,就有些着急。四处寻找,不见人影,在猪圈里发现背篓和菜刀也一同不见,就猜她到南山收菜去了,方才把一颗悬在嗓子眼的心落实。想到女儿空着肚子,有些心疼,就进屋埋怨起丈夫:“有什么天大的事,值得发那么大火?你睡着舒坦,育红空着肚子上地去了,你就一点不心疼?”
“啥,没吃?没吃就省下,把外喂大着能顶啥用?不见了倒省心,有啥大惊小怪的。”
张兰芳一听火气就上来了,两口子在炕头便叮叮当当钉起锅。正钉得起劲,冷不防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纠纷委员会专职理事多九公大驾光临。两人见到九公,便不再做声。多九公笑说:“真是青鹞入林,吓得百鸟不敢吱声。你们两个老老成成的,今天是怎么呐?是新麦面吃多了撑的?还是吃上锁子——簧炸了?老远地就能听到,就不怕惹邻里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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