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吏人应诺,快步跑到盐场,捧了两大捧土盐,撒到了锅里。又有人到河边寻了些野葱野蒜之类的调料,一起放进锅,大加了两把柴。</p>
不大一会,便就香气四溢。陶十七取了一大块煮烂的肉,放进洗干净的盆里,端给杜中宵。</p>
杜中宵被盐场这绝望的处境刺激了,连叫陶十七取带的烈酒来,分给众人。</p>
喝了一碗酒,直觉得浑身发热,杜中宵呼了一口气,才有些回复过来。</p>
正在这时,一艘小船从上游下来,到了跟前,船头站着的一个人道:“好香的味道!我们是远来的客人,走得肚饿,官人愿意把肉分润一些难我们吗?”</p>
杜中宵喝得有些厌烦,正想有人陪自己喝酒,便道:“要吃肉喝酒,尽管上岸!”</p>
那人道一声谢,把小船摇过来,在码头那里系了,三个大汉上了岸。</p>
上前唱诺,杜中宵见三人戴着范阳笠,裹着皮袍,不似普通商人。让他们坐了,问道:“看你们不是经商的,不知什么来历?”</p>
前面的一个汉子道:“官人猜得差了,我们正是经商。在下冯原,这一位是卫八郎,那一位是鲁行远,做些皮毛生意。我们从北边榷场里买了契丹人毛皮,正要去西京洛阳。”</p>
杜中宵看了看船上,这才看清船舱里都是上好的毛皮,堆得满满。宋和契丹在边境地区有榷场,可以通商。皮毛并不受中原人民喜欢,在双方的贸易中占比不大,多是这些小商户经营。</p>
几人坐下,公吏为他们倒了酒,上了肉,杜中宵举碗道:“客人远来,且饮一杯。”</p>
冯原三人举碗一饮而尽,一齐憋红了脸。把碗放下,冯原呼了一口气,大声道:“好酒,从来没见过如此有力气的!再来!”</p>
杜中宵微笑。烈酒在中原市场并不大,这么多年了,糟白酒就足以供应市场,根本就没有专门酿白酒的动力。但对北方人来说,由于气候严寒,感觉就不一样了。越是往北,越是喜欢烈酒。</p>
几人喝酒吃肉,冯原说着到契丹的见闻,倒也热闹非常。</p>
喝了一会酒,冯原对卫八郎道:“我们岂可白用别人酒肉?八郎,到船上取些毛皮,作为谢礼。”</p>
杜中宵本待拒绝,一眼看见身边的傅瑞满脸喜色,又看他身上破旧的官袍,没有出声。自己可能不在意这些东西,盐场的官吏可不同。他们穷得狠了,一点财货都不放过。</p>
卫八郎取了几张毛皮,过来送给杜中宵:“些许礼物,还望官人不嫌弃。”</p>
杜中宵让陶十七接了,随手摸了摸,道:“真是好物,只可惜没有鞣制过,有些麻烦。”</p>
听了这话,冯原叹了口气:“不瞒官人,北地这种毛皮极多,价钱又便宜。只是他们手笨,极少有鞣制毛皮的匠人,只能这样买回来,到了中原并不好卖。唉,不说中原,就是在北地,鞣制过的皮子也要价高几倍。可惜那里又没匠人,又少药物,这钱赚不来。”</p>
杜中宵心中一动:“若说鞣制毛皮,河东应该匠人不缺。只是汉人不喜此物,成不了产业。至于鞣皮的药物吗,那还不是应有尽有——”</p>
说着,指了指身后的盐场。</p>
第7章 一拍即合</p>
看了看杜中宵指着的盐垛,冯原不由愣住,问道:“官人何意?盐岂可用来鞣皮?”</p>
杜中宵笑道:“盐自然不行,但这是土盐,里面有硝的。只要精制,必然有硝出来,正好鞣皮。”</p>
冯原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情,喃喃道:“原来硝是从盐中产出来的?”</p>
杜中宵其实也说不清楚提纯盐的时候有哪些副产物,还是来永利监之前,恶补了一下知识,问过熟练工匠,才搞明白。土盐提纯,最早出来的杂物就是各种硝和碱。最早是碱,而后是芒硝,再提纯还可以得到火硝。火硝是火药原料,杜中宵特别关注了一下。</p>
河东路很多地方都是土地盐碱化的重灾区,生产土盐非常普遍。这个年代作为副产物的硝没有多少用处,都是当作废物弃掉。杜中宵设想过,收取制盐的火硝,用来制火药。不过那是以后的事情,远水解不了近渴,没有多想。冯原一说北地缺少皮革鞣制技术,杜中宵才猛然想起来,副产物中还有芒硝。</p>
冯原觉得稀奇,向杜中宵详细问硝是如何从盐中制出来的。杜中宵只是约略过告诉他,可以从土盐中滤出来,其他的就没有必要详细说了。</p>
冯原想了一会,猛地一拍大腿:“官人既然说此地产硝,又有制皮匠人,何不开处作坊?我们从北地收买毛皮,在这里鞣制得熟了,再贩卖回去?北地胡人不似我们中原汉人,那里冬天不只寒冷,而且风大,人们最喜皮毛。他们虽然广养牛羊,多产毛皮,懂熟制的匠人却是极少。”</p>
杜中宵听了有些怀疑:“这生意有得做么?契丹也是大国,岂能缺少制皮匠人?”</p>
冯原两手一摊:“事情就是如此,有何办法?一过边境,除了云州,北边再无大城。”</p>
杜中宵想了想,这既跟生产习惯有关,也跟生活习惯有关。契丹纵然有匠人,也大多是汉人,而且数量不多。胡人逐水草而居,游牧习惯了,向来粗放,缺少匠人本来就是平常事。</p>
并州北边就是沿边州军,由于边境禁耕,本来人户就少,商业更不发达。如果冯原说的是真的,这生意还真做得来。土盐已经注定难卖了,不如动副产品的脑筋。如果真能做成产业,现在盐场储存的盐可以用来制硝,至于精制出来的盐,反而不重要了,精盐总比粗盐好卖。</p>
看了看冯原三人,又看了看河中的那艘小船,杜中宵道:“你们三人,能有多少生意?熟制毛皮的生意若是做起来,可是大买卖,不是几人能做的。”</p>
冯原听了大笑:“官人是看不起我们兄弟?尽管放心,我们这些商人也有行会,都是认识的。若真是有利可图,我自可广招同伴,向这里贩运毛皮。熟制好了,从这里向北运,赚两次钱。”</p>
杜中宵听他有些门路,详细问了才知道,这些人果然是有行会的。此时最主要的贩运路线,是北地收了毛皮,经并州南下,而后沿大路到西京洛阳,再分销各地。冯原所说的行会,最大的两个聚集地,便是并州和洛阳。</p>
见众人都有酒意,杜中宵对冯原道:“你既有这条路子,便就暂且在这里住几天,我们仔细商量一番,可此法可不可行。若是可行,我保你赚大笔钱财!”</p>
到了这时,冯原才想起问杜中宵身份,拱手道:“官人官服不凡,不知是——”</p>
杜中宵笑道:“我是本州签判,来此盐场办些事情。只要在并州,你们不违法犯科,尽管找我!”</p>
冯原三人急忙站起身行礼:“原来是签判官人,失敬,失敬!”</p>
杜中宵酒足饭饱,站起身来抻了一下腰,对陶十七道:“今日便到这里,到镇里寻间客栈,我们暂且住下。等过几日这里有眉目,再回州城去。”</p>
傅瑞等人对杜中宵与冯原谈的生意并不感兴趣,不过他们已经多日没有酒肉进口,今天尽情地吃喝了一顿,都心满意足。虽然不知道杜中宵要怎么处理储存的土盐,过过口瘾也是好的。</p>
傅瑞一众官吏相送,杜中宵出了永利监,与冯原一起到了附近镇上,寻了间客栈下榻。</p>
到了晚上,杜中宵洗漱罢了,在房中看书,冯原找了过来。</p>
打开房门,就见冯原站在那里神秘兮兮,手中捧了一张巨大的毛皮,见杜中宵出来,忙道:“打扰官人了。小的有事相商,可有空闲?”</p>
杜中宵道:“夜晚无事,进来讲话。”</p>
到了房里分宾主落座,冯原把手中的毛皮递上前,口中道:“小的在北地收了一张上好虎皮,也只有官人这种身份,才配得上。官人莫要嫌弃,天气冷了,拿垫着也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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