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威接了册子过来,随手一翻,口中道:“营田务怎么一会事,我都看在了眼里,又何必看什么条贯。随在相公身边多年,一二十个村子的事,原不必十分用心。”</p>
嘴里这么说,手却紧紧捏住册子,再不肯交出来。</p>
杜中宵心里冷笑。因为常威是在自己这里做事,回去夏竦问起来他一窍不通说不过去,说不定会连累夏竦对自己的印象,杜中宵才给了他条贯看。过个一两日,杜中宵会把条贯收回来,连带自己的书信一起给夏竦。书信里,杜中宵会写清自己对常威的评语。这厮实在是杜中宵两世为人都没见过的奇葩,难以想象夏竦会抬举这样的人。</p>
收了新米,村中人人欢乐,都聚在谷场边上的仓库那里领米。</p>
杜中宵让人收了账簿,走了过去。见到杜中宵过来,一众村民问候行礼。</p>
仓库门口立着的,是杜中宵让营田务每个村子都有的石碑,写的是营田务收粮的原则。如不管出入用一样的斗,依实数不加消耗,平斗而不得有斛面,诸如此类。</p>
此时地方收粮,因为税额是朝廷所定,要一级一级向上解送,其中的损耗和运输费用都要地方负担,便用一些法外手段多收。消耗是常例,朝廷允许多收十分之一,地方经济不好,收的越来越多。斛面则是指收粮时斗里尖出来的部分,官府收粮一定会有斛面,有的地方就靠多出来的这些粮支持一县财政。</p>
营田务相当于官府就是地主,收入远高于朝廷税额,开出来的荒地不在原定税额内,对于州里来说完全是正税之外多出来的收入。杜中宵把一切收粮时的刻剥手段废去,也是吸引人来荒的手段。立碑在仓库外面,一是晓谕经手差役和百姓,二是尽量不让后来的官员破坏。</p>
常威跟在后面,看着那石碑撇嘴。对于杜中宵这些为百姓着想的做法,常威分外看不惯。官员是朝廷所派,只管让朝廷满意就好了,百姓只要不饿死,就是官员的政绩。</p>
看了一会分米,杜中宵转身,看见常威站在一边,一会看看自己,一会鄙夷地看看领米的村民,神情有些猥琐,一下子没了心情。告别了保正,带了柴信等人回了衙门。</p>
一进衙门,常威便就急匆匆地跑回了住处,关起门窗,掏出杜中宵给的册子看了起来。</p>
里面从营田建立起,如何选地,如何治理盐碱,如何招民开垦,甚至连建房等技术细节,都写得清清楚楚。常威看了大喜,一拍大腿:“有此书在手,回去相公必然夸我能干!可怜我辛苦了这些日子,还被那个知县数落,十分不值!好书,好书!”</p>
话音未落,就听见外仇士隆的声音:“哥哥,有什么好物也给兄弟们看一看,为何着起门来?”</p>
原来是仇士隆两人见常威神神秘秘,以为他有什么好东西要独吞,躲在窗外偷听。</p>
常威开了门,让两人进来,举着手中的册子道:“知县给我的营田务条贯,你们看了有什么用?”</p>
仇士隆不信,道:“若是如此,哥哥又何必关门闭窗?定然还有好物,不肯给我们看。”</p>
常威恨恨地道:“我们自家兄弟,如何会瞒你们?就是这本册子,杜知县给我,原以为他定然会把重要的东西不写。哪里想到这人痴的,里面竟然把营田务一应事务写得清清楚楚——”</p>
听见是这么回事,仇士隆两人便失去了兴趣。道:“今天走得乏了,哥哥饮酒。”</p>
常威正在兴头上,取了些铜钱,让另一人去买些酒肉来。</p>
此时已是深秋,晚上天气凉了,一口烈酒下肚,全身燥热,分外舒服。三人在常威房里,狼吞虎咽,也不知道饮了多少酒。</p>
正在常威三人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时候,外面传来歌声。原来是小青和晶晶,在外面不知玩些什么,一时兴起,唱起了家乡的吴歌。</p>
一个唱:“张哥哥,李哥哥,大家着力一齐拖;一休休,二休休,月子弯弯照九州。”</p>
另一个接上:“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p>
歌声清丽,委婉动人,好似让人置身江南水乡。</p>
常威听见歌声,愣了一会,突然道:“离家多年,不想在这里听见乡音。唉,我们在这里饮酒,没个人陪伴,如此凄凉。”</p>
常威是夏竦江南路老家的人,父亲就曾跟随夏竦的父亲夏承皓,是以得夏竦另眼看待。多年来随着夏竦在各地为官,特别是近十年来都在北方,忽然听见乡音,不由动了思乡之情。</p>
仇士隆醉熏熏地道:“这必是杜知县的两个家伎,不知因何唱起曲来。”</p>
听了这话,常威一拍桌子:“对呀,知县家里还有两个家伎。我们也算是他的客人,却不让这两个丫头出来唱曲陪酒,太也瞧不起人!兄弟,我们出去,把那两个丫头唤来,唱支曲子听!”</p>
仇士隆吓了一跳:“哥哥,那是杜知县家里的人!莫要胡作!”</p>
常威满不在乎地道:“两个奴婢,什么家里人!让她们来唱支曲子怎么!”</p>
第102章 拿人</p>
借着酒意,常威大步出了住处。仇士隆犹豫了一下,坐在原地没动。</p>
到了院子外面,就见到不远处的水池那里,小青和晶晶两人坐在岸边,手拉着手看里面的鱼。两人一边用手拨着水,一边开心地唱着歌。</p>
常威上前,高声道:“你们两个,随我回去唱支曲子,用来下酒!”</p>
闻到常威身上浓烈的酒味,小青捂着鼻子道:“你喝醉了,说什么疯话!我们是夫人身边的人,哪里会给别人唱曲。快快离开,不然我们就要告诉夫人!”</p>
常威大笑:“你们本就是陪人唱曲的,当自己是富贵人家的小娘子么!哈哈——”</p>
一边笑着,一边伸手去抓小青。</p>
晶晶看势头不好,两个小女孩哪里抵挡得住一个大男人,飞快地跑了去叫人。</p>
常威也不理,抓住小青的臂膀,便向自己的住处拖。回到住处,一把按到旁边的凳子上,给自己倒了酒,高声道:“我们饮酒,你唱支曲子来听!”</p>
小青别过脸,高声道:“我不唱!”</p>
常威抬手就打,仇士隆眼疾手快,急忙拦住,口中道:“哥哥,此是别人衙门,不可造次!”</p>
常威把仇士隆推开,口中道:“什么别人衙门,还不是知州相公属下!只要我们替相公做了事,一个知县怕他做什么!兄弟,你帮我教训一下这个小丫头,让她老实唱曲!”</p>
自从到营田务,常威被杜中宵教训几次,明显感觉到他瞧不起自己,心中积了无数怨气。今天杜中宵把营田务条贯给他,让常威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营田务是怎么回事,一下子有了底气。只要能回去向夏竦说明白营田务运作,自己又何必怕杜中宵。几碗酒冲头,这股怨气发泄出来,什么都顾不得了。</p>
仇士隆见常威发酒疯,又不敢把他怎么样,只好死死拉住。</p>
小青鼓起嘴,瞪着常威,一句话不说。自从到了杜中宵家里,被韩月娘教导,小姑娘也有了脾气。</p>
酒意上涌,常威已经完全失去理智,甚至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这些日子对杜中宵的鄙夷与怨恨,全部都发泄了出来。好似杜中宵就站在他的面前,低头求饶一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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