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宣夺过她手里的锦囊，冷声道：“你最好不是在信口雌黄。” 瞧，一旦有人污蔑他那光风霁月的好兄长，这人就急了。</p>
岁宁静静地看着，他薄唇紧抿，视线从信笺上扫过，面上不禁涌现些许微不可查的情绪。</p>
末了，陆宣攥紧信笺，只丢给她一句：“难怪他想要你的命，不冤枉。”</p>
“看完了？还我。”岁宁冷眼看他，早知结果如此。</p>
“于我兄长不利的东西，你留着作甚？”陆宣高举着信笺，一番戏弄，没有半点要还给她的意思。</p>
“蛇鼠一窝。”她怒骂道。</p>
“随你怎麽说。”陆宣道，“你最好也将此事忘掉，不然谁也保不了你。”</p>
她道：“是啊，陆氏呼风唤雨，擡手就能碾死一群蝼蚁，而我，也在这群蝼蚁当中。”</p>
“荆州要大乱了，连当地的世家都难自保。你——”陆宣垂下眼睑，神色複杂地看着她，欲言又止，“好自为之。”</p>
说罢，他背过身去，缓步走出了竹亭。</p>
时势如何不利于她，岁宁不在乎。</p>
林间空地上以竹木支起了纱帘，摆上了屏风与坐席，有乐师弹琴鼓瑟以相伴。</p>
琼筵将开，衆宾皆已落座。她兴致缺缺，哪里还有什麽心情听他们吟诗作赋？</p>
昔者石崇富可敌国，于洛阳修建金谷园，供名流才子聚会。</p>
衣冠南渡以后，金谷园不再，文人墨客集会的风气却不曾改变。哪怕城外战火焦灼，民不聊生，士族间也不会落下这些风雅之事。</p>
岁宁慢悠悠地沿着水边漫步，忽有人浅浅吟诵诗篇，是为梁氏女公子为此次宴会诗集所作的序，命篇曰《孟冬幽篁集序》。</p>
“鹹和五年，岁在庚寅。时维孟冬之初，会于夷陵梁园听泉亭。此地有鸣泉澈涧，馨兰茂竹，又有竹篱茅舍，芳丛环绕。步曲径以探幽，缘清溪而放棹。虽身处繁华尘世，自有向山之心。</p>
“余每观才士之作，未尝不感叹建安之时过，金谷之境迁。叠经历三朝变乱，中原文物尽葬于胡尘灰烬中，劫余者十不存一耳。更有九鼎胥沈，海山物象湮灭不传。悲夫？幸有汗青载笔墨，诗篇存形迹，后人得览旧赋之清芬，先人之虚怀。昔者，太史公遍行天下，周览名山大川，交游四海豪杰，故其文宏肆博丽，藻思绮合。文人胸多丘壑，观景生情，言为心声，尤得玄解？</p>
“华亭侯言文章者，‘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存形莫善于画，留迹莫过于文。香尘去无影，金谷难再序。唯有高旷胸襟，书于纸页，留与后人评说。羡此衷情，邀群贤聚，清抒雅怀，咏歌谈清！”①</p>
纱帘下的白衣女郎君如早有腹稿一般，挥毫落纸，一字不改。她身侧的侍女吟诵毕，笑言“抛砖引玉”，又奉上笔墨，请衆宾作诗。</p>
岁宁只听旁人谈论起，梁白的妹妹梁子音，是一位立誓终身不嫁，侍奉母亲膝下的孝女。不曾想她也文章冠世，有如此才情。</p>
不知不觉，她沿着泉水渐渐走远。</p>
直至宋聿跟了上来，问她：“怎麽了？当初是你闹着要来，如今又想走了？”</p>
岁宁止住脚步，回首淡笑道：“妾乃粗鄙之人，作不出好诗篇，自觉惭愧，便不去丢人现眼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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