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之时，夕阳已然背过山头。</p>
遥远的青莲寺中传来肃穆的钟音。整座云岫山，与山道上的人，都浸在苍茫暮色之中。</p>
岁宁看着落在身上的余晖，仿佛染了血。她步子沉重，面如纸色。</p>
“好累啊，宋绍君。”</p>
宋聿蓦然停下脚步，搭着她递过来的手，耐心道：“我背你。”</p>
“坐一会儿。”她是自然随性之人，直接拉着他坐在满是苔痕与落叶的台阶上。两人并肩而坐，宋聿拂开手旁的落叶，又摘下落在她肩头的枯叶。</p>
她这几日都安安静静的，少了几分乖戾之气，也少了些勾心斗角。</p>
算了吧，岁宁每次出现这些反常之举，等着他的，都只是始料未及的算计。</p>
有几个下山的香客越过了他们，宋聿望着暮色中的梧桐树影与归人的背影，霎时连风也止息，余下一片寂静。</p>
“天快黑了，若再不回去……”</p>
话未说完，岁宁已自然而然地攀在他的肩头，笑道：“走吧。”</p>
宋聿的的确确被她磨得没有脾气，如今自怨自艾，又心甘情愿地背着她下山。</p>
他想，没有一个野心家愿意舍下这样一个为他出生入死的女子，哪怕她别有目的。陆宣亦是。</p>
她可以不在乎真心，只执着于证明自己的价值，证明她所能带来的利益，才不至于沦为一颗弃子。</p>
在这一点上，宋聿与她感同身受。</p>
他也曾是宋氏的弃子。</p>
斜阳下，他们身后的山阶之上蜿蜒出一道细长的影子。</p>
归途，岁宁细数着她在柴桑所做的诸事，几次三番救他性命，又陪他修城防，守孤城……</p>
末了，她问宋聿：“可想好了要如何答谢我？”</p>
宋聿思忖片刻，回答：“我名下有几处産业，夷陵茶业，邵陵生丝，巴东盐业，要不你挑一个？”</p>
岁宁却说：“不够。”</p>
“贪心不足。”宋聿哼笑着，又问她，“那你想要什麽？”</p>
她道：“我不懂做生意，给我这些，还不如财帛来得实在。”</p>
宋聿调侃道：“我以为财帛这等俗物入不了你的眼。”</p>
“……”</p>
岁宁既不愿被他看作个俗人，也不愿跟钱过不去，欲想个折衷的回答，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于是她遣辞措意：“那麽宋公子这样的凡夫俗子呢？”</p>
会入得了她的眼麽？</p>
宋聿哑然失笑。</p>
他从不敢作此设想，毕竟她所图谋的，永远只有利益。</p>
“聿本平庸之辈，幸得上苍眷顾，生于富贵人家，有门庭权势为佐。不若如此，我当真不知你图谋我什麽。”</p>
思来想去，他才给出这般滴水不漏的回答。</p>
若旁人听了这番谦辞，免不得会宽慰几句，岁宁却戏说：“公子还挺有自知之明。”</p>
临了，她还添上一句，“可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p>
“羡慕我什麽？”</p>
“真会投胎。” “陈岁宁。”他这般称呼她，委实是无言以对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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