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一平表情平静地盯着天花板,准备迎接暴风雨地到来。他没料到郑怀仁小鸡肠肚,心胸如此狭窄,竟然会在看守所里面对他动手。 “孙一平,现在怕了吧?求饶还来的及。”堂堂市长,竟然像黑社会混混一般。实际上,陶城官场又有几个好人呢?有几个人又是干净的?只可怜了陶城市的平头百姓,他们是哪辈子作孽才托生在陶城,在这样一群官员的治下,过着艰辛的生活? 台面上穿着西装的人,实则畜生不如! 孙一平动,依然盯着天花板。 “你找死!”郑怀仁大怒,他认为孙一平是故意挑衅他,蔑视他。飞起一脚狠狠踹在孙一平的胸口,孙一平手脚被铐,无法行动。在巨大的冲力下,椅子向后滑了半步,孙一平重摔在地。 一旦动手,便无所顾忌了。 郑怀仁发疯一般,一把拽住孙一平的前胸,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孙一平抡摔了出去。孙一平的额头撞在桌子角上,鲜血喷溅。 “向我求饶!”郑怀仁象一头发疯的野狗,口角唾沫横飞,喘着粗气,鲜血的刺激,让他发狂。 孙一平呲牙微笑! “你找死!”郑怀仁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侮辱,暴跳起来。一个健步上前,一脚踢在孙一平的脑袋上,孙一平倒地不起。 “向我求饶!”郑怀仁人低声嘶吼。 孙一平躺在地上挣扎,不出一声。 郑怀仁彻底暴怒,他不顾一切上前,骑在孙一平的身上,没头没脑的乱拳击打。起初孙一平还能挣扎,慢慢的没了生息。 击打持续了足足有五分钟,孙一平已经昏晕在地。 突然,门被一脚踹开,董山强众人蜂拥而入,眼前的景象把众人惊呆了。郑怀仁骑在孙一平身上喘粗气,而孙一平躺在血泊中,人事不醒。 “快叫救护车!”伍盈盈失声喊道。 董山强冷冷打量着郑怀仁,“郑市长,你打死人了。来人,保护好现场。”说着,董山强急忙出来,他首先去了监控室,“都录下来了?” 值班警察点头,“我检查了一遍,没有问题。郑市长疯了!”一边说,一边把存储卡递给了董山强,“董局,孙总没问题吧?” 董山强摇了摇头,“疯狗咬人,不会控制力度。”走出监控室,董山强悄悄打了一个电话,“马书记,郑怀仁把孙一平打了。” “伤情怎么样?” “血肉模糊,已经昏死过去了,孙一平带着手铐脚镣被打的。” “胡闹,封锁监控室,保全证据。”马九龙在电话里面立即下达了指示。 “已经保全了,图像清晰完整。”董山强说道。 “好,你派人去医院守着,不能让孙一平再出意外。你安排妥当后来一趟,跟市委当面汇报。”马九龙准备利用这件事情做文章了。 陶城医院的救护车来的非常迅速,孙一平被火速送到了急救室中。看着医护人员冲进来又匆忙把孙一平抬出去,郑怀仁从暴怒中清醒过来,心中的悔意变成了恐惧,神情落寞地坐在一边,看着下属们手足无措的围在跟前。 “今天的事情,谁都不允许说出去,否则我撤你们的职。”郑怀仁有气无力的说道,完全没有了刚进看守所时的嚣张气焰。下属们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呆若木鸡。他们评估不出这件事的后果和造成的影响有多大,只能识相地闭上嘴。 “孙一平怎么样?”他不无担心地问道。 “因为带着手铐和脚镣,孙一平无法行动。”董山强突出了手铐和脚镣,这是重刑犯地关押标配,“应该伤的很厉害,我听医生嘀咕,说脉搏很微弱呢。” 郑怀仁脸上冷汗直流,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看着下属们围着自己,他挥了挥手让他们离开。此时他甚至希望接到电话,找他开会或者其它事情地电话,让他有借口方便离开。他坚信这样的事情不出十分钟便会传到马九龙耳中,他一定会要求去市委做解释。 事态地发展让他失望了。他在一片狼藉地会议室里面待了一个多小时,马九龙也没有打来电话。这一个小时中,郑怀仁反复润色了自己的说辞,走出了会议室。灰溜溜地带着部下,匆匆回去了。留下会议室里面,一汪鲜血慢慢干涸。 马九龙一直没有找郑怀仁了解情况,好像不知道这件事情一般。一天过去了,他跟马九龙一起开过会,马九龙半个字都没有提。 他心中忐忑,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严重违反纪律,触犯法律了。 “小伍,”郑怀仁喊住了送资料地伍盈盈,“市委那边怎么没反应呢?” 伍盈盈摇了摇头,“同事们守口如瓶,没有人敢把这件事情捅出去吧。”,她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然后快步离开了郑怀仁地办公室,仿佛他是一个变态暴力男。 犹豫了很久,郑怀仁抓起电话,“陶城医院许院长吗?” “是,我是许文逊!” “许院长你好,我是郑怀仁。”郑怀仁报上了他的名字。 “哦…啊,郑市长,您有什么吩咐。”接到市长地电话,许文逊一个激灵。 “我想了解一下,前天看守所送医的急救病人怎么样了?” “哦,”许文逊放松下来,“病人还在抢救,目前还没有恢复。大脑和内脏受伤严重,我们正在全力抢救。” “好,务必全力抢救。他是一件大案的重要证人,你们要尽一切力量抢救。”郑怀仁感觉虚脱一般,大脑一片空白。他甚至不知道怎样挂地断的电话,又在电话中说了些什么。市长亲自动手打人,真是闻所未闻的大新闻。 其实孙一平的伤势没有许文逊说的那么严重,除了一根胸肋骨折,其它都是皮外伤和软组织挫伤。当时孙一平昏迷,有演戏的成分在。许文逊之所以描述的如此严重,他把孙一平和另外一个病人搞混了,把那人的病情扣到了孙一平的头上。一下子把郑怀仁吓地不轻。 试想啊,一个力气没有脾气大的官僚,赤手空拳能把人打成什么程度?打了孙一平后,郑怀仁开始腰酸胳膊疼,连走路都不稳了。 手无缚鸡之力,脾气倔过犟驴,心胸比针眼还小,又怎能成事?陶城老百姓在这样的父母官的领导下,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 马九龙为首的市委越是没有行动,郑怀仁心中越是恐慌,坐立不安。一个人犯了错误最害怕最难受的事情不是被抓住后的惩治结果,而是被抓以前发自心底的恐惧,并被风吹草动撩拨起来的紧张感。郑怀仁现在就处于这种状态,每听到走廊里面传来的急促脚步声,他都会紧张地站起来,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等待的时间是最难熬的。因为焦虑与恐惧,郑怀仁仿佛是更年期提前了一般,脾气异常火爆,伍盈盈在他面前挨了无数次骂,起初还能哭哭啼啼地忍受,后来竟然不哭了,开始反驳,据理力争。郑怀仁的嘴皮子不利索,吵架功力一般,每次都落下风。竟然慢慢被伍盈盈压下去,心里开始害怕跟他吵架了。 真是懦夫! 忍无可忍之下,他决定跟马九龙主动交代,承认错误,接受组织处分。不过去市委前,他还是跟上面打了一个电话。 “干爹,我犯了错误。”电话一接通,郑怀仁便主动承认错误,他的这个态度,总能在他干爹那儿获得很多好感。 “哈哈哈,”电话那边不以为意的大笑,“没什么,殴打一个在押嫌疑人,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有干爹这句话,郑怀仁的心瞬间放下来,顿时感觉神清气爽起来了。 “对这件事现在舆论汹涌,你要有思想准备。我建议你以退为进,主动辞职,等舆论消停了,干爹再给你找机会。” 郑怀仁一时想不明白,没有立即回答。 “孩子,你现在主动辞职,为自己树立成为一个正义有为干部形象。即使组织想给你处分,面对汹涌的舆情民意,他们也下不去手。只要你不背处分,何愁将来不能东山再起。一旦你背上处分,今后翻盘的希望就不大了。” 郑怀仁笑了,这次他彻底明白他干爹的用心了。只要自己没背处分,有干爹在,何愁不能再进一步? “我听干爹的。” “这就对了吗。没事多上上网,想想怎样引导一下舆情!”郑怀仁的干爹挂了电话。 顺风逆风,顺境逆境,全靠谋划! 马九龙等人每天都盯着郑怀仁,掐着指头计算着何时他能够向市委交代殴打孙一平的事情。他们甚至把发言顺序与发言重点都安排妥当,只等郑怀仁露面了。市委市府在一个大院中,两个不同的门面,挂上两套牌子。中间一条人工小河分割了两处,以示区隔。 又过了一天,他们终于在市委的会议室中看到了郑怀仁的身影,所有人都在暗中摩拳擦掌,准备用口水把郑怀仁淹死。 最终事态发展让他们失望了。 郑怀仁早有准备,他表情平静,完全没了先前的惶恐与焦躁不安的神情。他把一份辞职报告摆在桌面上,“马书记,各位同仁,我今天是来向组织辞职的,因为我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在审讯室把孙一平打了一顿。我常年握笔的手软弱无力,为了不让他反抗,不让场面过于难看,我命令看守警察给他上了脚镣。你们一定认为我心胸狭窄,挟私报复,我不做任何辩驳解释。可是,当我看到二十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样消失了,二十个家庭支离破碎,做人的良心时刻刺激着我。我们都是父母生父母养,有家庭有儿女,换位想一下,如果我们是矿工家属,该怎么样?” 话说的冠冕堂皇,义正言辞。会议室里面出奇的安静。 郑怀仁继续说道,“当一双双无助眼睛盯着我们时,向我们寻求帮助的时候,要求我们给个说法,给他们应有的补偿时,我们这些做父母官的又是怎样做的?我们还在为赔偿20万还是30万纠结,不停的开会吵架。试问,三十万多吗?能换回一条鲜活的生命吗?能抚慰矿难家属的心,让他们脸上重绽笑容吗?能还他们一个完整的家庭吗?” 郑怀仁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能!当我看到罪魁祸首孙一平,将以管理不善为由被轻描淡写地究责时,我心中感到绝望和愤怒!有很多事情我不能质疑组织的决定,但是,对于孙一平追责的安排,我保留意见。” 郑怀仁演技到位,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极力的控制着眼中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良久,才继续说道,“我无力改变现实,也无力推动任何实质性的调查。愤怒让我丧失了理智,我把孙一平痛殴了一顿。虽然我解气痛快了,也给组织上抹了黑。所以我郑重提出辞职,请组织批准。” 郑怀仁没有申请组织给他处分,实际上他自己心中也忐忑不安,万一他做个姿态提出这个要求,其它人顺水推舟,那么辞职就毫无意义了。 “老郑,你先冷静一下,不要冲动。我们班子再讨论一下。”马九龙出面挽留郑怀仁,不是出于本意。郑怀仁在陶城处处受到牵制,就是马九龙背后操纵所致。他出面挽留,无非是做做样子。所谓的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些当官的人,都是表面和气,肚子长牙的那种人,表面有多和善,背后捅刀就有多狠! “谢谢!”郑怀仁去意已决,“请大家现在讨论表决吧!” 郑怀仁说着把辞职报告递给了马九龙,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议室,留下一众官员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他们原本要大干一场,对郑怀仁痛批特批,甚至还有人准备了揭批他变相受贿的材料,现在忽然没有了发力点,批判对象消失,让他们茫然若失,看着马九龙,等待指示。 马九龙挠了挠头,像是征求意见般说道:“大家看一下,如果没有意见的话,那咱就同意郑怀仁同志离职?” 众人见市委书记发话,纷纷附和表态。就这样,郑怀仁的离职当天就被批准了。至于后面的人代会流程,也仅仅是走个流程而已。 陶城市的市长职位走马灯一般的变换,走了莫怀强,上来了郑怀仁,没过几个月便又换成了周滨。郑怀仁一走,周滨成了代理市长,等待人代会通过转正,正式成为陶城市的市长。 对郑怀仁来讲,陶城市长不属于他。“不是你的你永远得不到,属于你的也不会跑掉。”现在郑怀仁只能用这句话来安慰自己。 郑怀仁看守所打人事件与他的辞职,在网络舆论中巧妙的结合了起来,有人把他辞职时的演讲音频放到了网上,在陶城矿难激起的民愤与汹汹舆情的双重作用下,郑怀仁一下子被塑造成了不畏强权为民请命的好干部,甚至成为包青天。郑怀仁离开市府时,大批老百姓到市府门口为他送行,有人甚至跪地相送表达对他的不舍,讽刺意味拉满。 对一件事情,如果不是当事人,你永远不可能知道真相。别人告诉你的真相,更不会是真相。 郑怀仁用自己的鲁莽狭隘行为,为自己换取了好名声,在陶城官场这个大染缸中全身而退,没有背上任何处分。 为此,马九龙被神秘的老大好好指教了一番,“你应该先给他背上处分,扣上帽子,然后再放他走的。”简单的一句话,马九龙吓的汗流浃背。他心中忐忑,不确定陶城市委书记的位置,是不是还属于自己。 郑怀仁离开陶城市府的同时,孙一平出院,又回到了陶城看守所。挨了一顿打之后,孙一平彻底被舆论打进了十八层地狱,传言四起,看的孙一平心惊胆颤,竟然有传言几乎是描述了事实真相,让他恐惧不已。好在真相夹杂在流言中也不被人相信,时间久了,看热闹的人便把真相当成了一个故事的不同版本,偶尔在喝下几瓶啤酒后,用来卖弄自己的见多识广。听的人偶尔附和几句,不再相信,不再感兴趣。 一个阴雨的夜,孙一平被警察从看守所里面带出来,带到一个小院落里面。一间亮着灯的屋子,有个黑斗篷戴面纱的人坐在一张八仙桌前,等着他。 孙一平哆嗦着走了进来。面纱人抬了抬头,盯着孙一平看了一会。 “坐吧!”面纱人冷冷说道。 孙一平盯着面纱后面,顺从地坐在对面的一张中式椅子上。一张男人的脸在面纱里面朦朦胧胧,模模糊糊,若隐若现。孙一平想看清面纱后面的眼睛,只看到一团黑雾。 看守警察识相的带上门,到了院外站岗去了。 “孙一平,今天跟你做个生意。”面纱人用冰冷的语调说道,不知道是否是下雨的原因,屋子内很冷,让孙一平禁不住地哆嗦。他咬牙硬撑,担心自己一哆嗦就落了下风。 面纱人似乎看透了孙一平的窘态,隔着面纱轻笑两声,笑声非常难听,犹如夜晚的猫头鹰在笑一般。猫头鹰的笑,据说是阴间无常的笑声。 “你很聪明,有谋略胆识,心肠阴狠,该出手时动作麻利,绝不拖泥带水。比我的那些草包手下强多了。”面纱人先夸赞了他一句,“我之所以愿意跟你交易,是因为你手中的东西不属于你。” 孙一平此时脑袋转得飞快,他想到了黄宏发的宣德炉,也想起了马九龙告诉他的,他要出点血换平安。一个宣德炉值不了多少钱,入不了面纱人的法眼。只有陶城煤矿的股份和控制权,值得交易了。 “陶城煤矿现在一团乱,您出个价!”孙一平说道,他决定赌一把,赌他猜到了对方的目的,因为陶城煤矿的控制权,本就是赌来的,低价出手也不心疼。这次,他又赌赢了。 “聪明,我喜欢!”面纱人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张扬霸气,“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痛快!在出价前,我先跟你交代一些事情,你的大部分动作,都在我的眼皮底下,包括陶城煤矿的阴阳合同,你做的亏损的假账单,还有你贪的那些钱,桩桩件件够你把牢底坐穿了。” 面纱人没有提到祝武的事情,让孙一平放下心来,装神弄鬼的人并不真是万能全知,搞神秘也不过是为了吓唬别人为自己壮胆。想到此,他甚至微笑了一下。 孙一平的表情变化自然逃不过面纱人的眼睛,他冷冷说道:“陶城煤矿本不属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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