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课税顿了一下，才说，“慕容皇后，皇帝没有给她赐谥号，就连陵墓也是临时建的，十年前才建完。我混在陪葬的内监尸体中混进去的。当时，文慎知收到假情报，得知皇帝将真正的长生蛊，用在皇后身上。所以，我们那次的任务目标，是取得【长生蛊】，和我一起执行任务的人，进了主墓室之后，都没有出来，死在里面了。我原本想他们都死了就离开，但却从守陵人口中得知，皇后主墓室外的通道，全部都是特制烛台。那些烛台，是经过高僧和得道者指点，有着指引亡魂作用，让枉死者，不受死后之苦，顺利抵达往生台。所以，我调整了计划，前往主墓室的通道，偷走了烛台，赶在陵墓关闭前，就离开了陵墓。”</p>
黄县令只觉得一言难尽。</p>
苟课税说完之后，自觉有些嘲讽，自嘲道，“原来是那烛台有致幻的作用，怪不得，我去那墓室，只要呆得久了，就能看到父亲的灵魂，如生前那样，栩栩如生地站在我面前，只是很沉默，从来不跟我说话，不回复我的任何话语，只是那样沉默地看着我，像是有千言万语，说不尽，却说不出。”</p>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在范书商夫妇说那些鬼故事时，他并不相信，因为，他认为真正的鬼魂是无法与人类沟通。</p>
他说这话，顿了一下，“你救活他之后，我想到了你曾经在断案时，说的那句话，‘只有尸体才不会说谎’，那时，我竟以为你能和死者沟通，而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才从阴间回到人间……”</p>
黄县令，“……”</p>
他更无语了。</p>
他认为关键问题在于那个所谓的【长生蛊】和【锁血蛊】上。</p>
只是，他们来不及继续深入探讨这个问题了。</p>
当他们拐弯，走完最后一个弯道。</p>
就看到了一群举着火把，孔武有力的武者，整齐有序地站在通道出口处，好整以暇地等待他们。</p>
苟课税面色难看地盯着来者。</p>
人太多，连通道都堵住了，别说让他将人引开，他就怕是连断后的机会，都没有。</p>
正在这时，一个熟悉的人影，从武者中间走出来。</p>
黄县令见到对方，心中有些震惊，那人是皇帝身边的心腹，内监总管王锦！</p>
如果，皇帝身边被收买的人是内监总管王锦，那么，皇帝早就凶多吉少了，庸王和幕后主使根本不是如此曲折迂回的谋反。</p>
所以，眼前这些人是皇帝的人！</p>
黄县令感叹，不管庸王和那幕后之人怎么挣扎，皇帝都在大气层，牢牢掌控了局势。</p>
内监总管王锦忽略恶狠狠盯着他的苟课税，而是将目光投向，站在苟课税身后的黄县令。</p>
他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十三郎君，多日不见，辛苦郎君了。”</p>
苟课税听到这话，面色更加难看，转身看向黄县令，用看叛徒的目光，愤恨地盯着对方。</p>
黄县令微笑，“见过王总管，没想到会在此地见到王总管，真是缘分。”</p>
听到这话，苟课税瞬间明白，自己误会了，他这才冷静下来，去打量那个所谓的王总管。</p>
他这才发现，这个王总管面白如玉，无须阴柔，是个内监。</p>
黄县令，“既然王总管在此刻，那本官就放心了，不知王总管可逮住了谋逆反贼？”</p>
王总管，“这是自然，还请十三郎随奴过来。”</p>
黄县令颔首，跟在王总管身后。</p>
苟课税背着他父亲，跟在黄县令身后，他内心警惕，右手持软剑，蓄势待发。</p>
如果有人阻拦他，他拼死也要突出重围。</p>
却没想到，他被默认跟在黄县令身后，安安稳稳地从地道出口离开。</p>
地道出口在京城郊外有名的乱葬岗中心位置。</p>
此地，空气中，尸臭的味道，若隐若现，甚至偶尔能看到白绿色的鬼火，很少。</p>
这里已经被重兵把守，别说人了，就连一只蚊子都逃不出去。</p>
王总管亲自将黄县令送入宫，而苟课税则被安置在京郊某个民宅内。</p>
黄定洲第一次在御书房以外的地方见到皇帝。</p>
奉天殿。</p>
专门用于祭祀焚香的宫殿。</p>
黄定洲一进去，就看到站在廊下望天的皇帝。</p>
他正欲行礼磕头，皇帝却招呼他上前，带着他进入了殿内。</p>
这偌大的殿内，空空荡荡，只有几个蒲团，放在神位前。</p>
黄定洲有些懵逼，不明白皇帝带他到这里做什么。</p>
正当他想着如何开口缓解这沉默得令人窒息的气氛时，皇帝开口说话了。</p>
皇帝望着袅袅升起、却又弥漫散开的香火，面无表情地说道，“这里是每任皇帝登基后，第一时间进行祭天，宣告天地的地方。朕当年登基的时候，这里殿内殿外都是鲜血，即使内监宫婢清扫了几遍，那血腥味，都久久不能消除。”</p>
他转头看向黄定洲，“欲为帝王，必忍其痛，承其重。当日站在朕身边，毫不犹豫支持朕的人，唯有二人，黄将军是其一。如今，愿意为朕抛头颅洒热血的朝臣与能人无数，但是，他们都比不过当初在朕一无所有时，愿意与朕共存亡的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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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看皇帝现在身边无人守着，黄定洲几乎能猜到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p>
黄定洲莞尔，“陛下，微臣听过秦汉时一句诗【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陛下日理万机，以江山社稷为重，其他人，不论妃嫔还是重臣，都只是陛下悠长生命旅途中的匆匆过客，每一段新的旅程，都会有新的过客加入，陛下当始于足下，珍惜眼前人。让宝贵的记忆和情感成为继续前行的力量，而非变成阻碍前行的绊脚石。过去已经是过去，放下过去，放眼未来。微臣认为，只有理智去看待万物，才能泰然处之。”</p>
皇帝紧盯着黄定洲，不放过对方一丝一毫的情态变化，“十三郎，若是黄将军和谢主簿参与了谋逆案，你以为朕当如何处置。”</p>
黄定洲依旧保持微笑，连眼珠子都没转动一下，“陛下，按晋律当诛九族。欲成于下，必法立于上。更何况，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是有朝一日，他们若真犯下如此大罪，陛下按律诛杀他们九族后，再命人为他们收敛尸体，也算成全了旧情。”</p>
他不惧怕皇帝的试探，他很清楚自己不会谋逆，而黄将军和谢主簿他们更不会背叛皇帝。</p>
在他看来，帝王多疑是常态，但，不论皇帝如何怀疑，只要他们堂堂正正、坦坦荡荡，无愧于心，身正不怕影子斜。</p>
若真有朝一日，他们成了皇帝的心腹大患，成为囚徒……</p>
恐怕，那个令皇帝猜忌他们的引子，就是自己。</p>
而他自己很确定，他不会让那个未来到来。</p>
皇帝动了动喉咙，提醒对方，道“你是黄将军之子，诛九族，你也在其中。”</p>
黄定洲微笑，语气依旧温和，“陛下，微臣贱命一条，死不足惜。陛下不必顾虑，请以江山社稷为重。”</p>
他的确是贱命一条，他现在已经放下内心的不甘，也许他还不能做到从容赴死，但是，已经不再抗拒死亡的到来。</p>
如果早在一年前他就知道自己身世的真相，那么，他会愿意在钦玉楼内，选择死亡，而不是奋力逃生。</p>
皇帝不禁审视地看向对方，第一次，他发觉对方，竟然和这宣纸上的文字和数字一样，充满逻辑与条理，没有半分情感。</p>
像墨者所云的无情机器。</p>
他自认自己为了江山社稷，已经相当不近人情了，但是，他也只是一个人，总会忍不住怀念往昔，顾念旧情。</p>
皇帝只觉有满腹的话语要说，却又觉得没什么可说的，</p>
于是，皇帝就此止住了话题，没有继续说下去。</p>
而是开始问黄定洲，如何安然无恙地从地道内出来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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