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沿着殿檐滴落，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在为这临时转场的朝会伴奏。殿内，皇帝与百官商议着国家大事，殿外，雨势却渐渐小了，最终停歇。阳光透过云层，洒在了奉天殿的琉璃瓦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p>
六部奏报已毕，又有御史台都御史与大理寺卿汇报了些事情，便已无人出列奏报。皇帝见无人再奏，刚欲散朝，一扫百官，那醒目的青袍又映入眼帘，便出声道：“唐哲上前答话。”</p>
唐哲再次出列，依然走到皇帝座前，离皇帝仅十步远。</p>
皇帝便问他休宁县夏粮新政是如何考虑的，唐哲精神一振，这个问题和婉儿深入交流过，当下胸有成竹，先讲休宁百姓缴纳夏粮的困境，再讲官府、百姓、商贾三方的诉求和能力，水到渠成地引出新政脉络，然后从多方面分析新政的优点和具体施行时的关键要点，思路清晰，逻辑严密，讲得头头是道。</p>
蹇义在文班队中，听得唐哲简明扼要就将夏粮新政讲得明明白白，不由暗暗点头，唐哲此人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至少在钱粮赋税方面颇有能为，巧思和魄力俱全，难怪夏元吉赏识此人，不惜五品郎中之位，也要将其拉入户部。</p>
皇帝点头赞许，继续询问唐哲在休宁的执政情况。唐哲将纠赋税之谬、改贼开花陋习、设立治安基金、多县合作缉拿盗贼、创办助业银号、组织官民合作抗旱、开展黄册普查等诸事一一作答，条理清晰，详略适当，生动活泼，充分展示了他的政治智慧、实践经验和良好口才。</p>
皇帝大悦，击节称叹：“好好好！朕竟不知卿有如此大才，竟做成这许多利民善政，休宁百姓有福啊！”</p>
“陛下谬赞，为官一任，当造福一方，这都是人臣本分。”唐哲连忙谦逊。</p>
百官见皇帝亲赞唐哲，羡慕不已。蹇义暗自咋舌，还真是小看此人了，不止善理钱粮赋税，于文治教化，缉盗断狱，兴业富民，抗灾救民诸多实务都有一手，更兼仁爱百姓，德行高尚，当个知县还真是屈才了。不由想到吏部文选司给他定的是升迁为重庆府通判，本来连升两级还算不错，但今日亲见其才，通判之议还是稍嫌有些保守。不由又感慨夏元吉真是老辣，五品郎中给得不亏，看来唐哲多半是要归他麾下了。</p>
“启奏陛下，臣听闻唐知县在休宁开展黄册普查一事，想向唐知县询问些详细数据，望陛下恩准。”夏元吉出列请旨。</p>
皇帝一挥手，夏元吉便问休宁普查所得人口数据几何。唐哲刚经历过黄册普查，记忆犹新，对休宁人口数据能精确到个位数，更将年龄性别区域分布掌握清晰，对答如流，最后更是整了个大活，讨要纸笔当场绘制出休宁地域轮廓，标注人口密集点，结合永乐十九年黄册与新编黄册在三年间的人口变化分析，提出了数项针对性政策，听得在场百官瞠目结舌，这唐哲也太他妈卷了。</p>
唐哲讲完，夏元吉也是微微有些失神，拱手叹道：“后生可畏呀！本官在你面前，不敢自称能臣。”唐哲连忙谦逊，夏尚书折杀下官了。</p>
蹇义嘴角一撇，好你个夏元吉，这就上赶着做好人抬轿子了，日后唐哲归你麾下，谈笑间说起今日之事，又是一桩美谈。</p>
偏殿御座上，皇帝颔首微笑，这唐哲是他登基之后接见的第一个基层地方官员，没想到如此德才兼备，好兆头呀。天下英才，皆入朕彀中矣。好吧，今日早朝拖得够久了，便简拔他为户部郎中，让夏元吉麾下添一名干将。皇帝计议已定，便轻咳一声，说唐卿之能，朕已悉知，若无其他奏对，便自离去，不日将委以重任。</p>
唐哲见皇帝虽说将委以重任，却又并未明示，暗想今日场面上倒是得意，可别又像六品通判一样，煮熟的鸭子飞了。眼见再迟疑片刻，皇帝便要离去，想起婉儿的锦囊妙计，把心一横，高声道：“启奏陛下，臣尚有未尽之言。”</p>
皇帝一愣，便让他讲来。</p>
唐哲跪地再拜，在皇帝和满朝文武的诧异目光中，双手捧起头上乌纱，置于面前金砖上，从怀中取出一本奏折，捧在手中，举过头顶。然后深吸一口气，朗声道：“臣唐哲冒死进奏，请陛下为天下苍生计，还都南京！”</p>
满朝俱惊，皇帝情急之下从御座上立起，命左右快将唐哲的奏折呈上来。</p>
司礼监随堂太监急从唐哲手中取奏折呈送皇帝，皇帝一看奏折封皮，写着‘请天子还都南京疏’，双手微颤，连忙翻开细阅。</p>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万没想到这唐哲官虽芝麻绿豆小，胆却泼天似的大。前朝为迁都一事，掉了多少脑袋，谁碰谁死，这是你区区七品知县能掺和的事情吗。这唐哲看着是个能吏，可惜了。</p>
约过了半刻，皇帝看完奏折，长叹一声，眼中竟落下泪来。天子垂泪，百官惶恐，纷纷跪地伏拜。</p>
皇帝推开左右力士，走下御座，亲扶唐哲起身，泪流不止：“唐卿之议，惟怜百姓，不避斧钺，工于谋国，拙于谋身，至仁矣。朕早有还都之心，今见唐卿，方知吾道不孤！”</p>
唐哲亦感动落泪，陛下以天子之尊，如此褒奖，微臣敢不肝脑涂地。</p>
“朕原本欲委任唐卿为户部郎中，今知唐卿才具志向，倒是朕格局小了。”皇帝紧握唐哲双手，一脚踢开地上乌纱，转向蹇义道：“蹇尚书，朕瞧唐卿这顶乌纱，却是有些小了，你道是也不是？”</p>
蹇义闻言出列，上前将滚得老远的乌纱帽儿捡起，掸掸面上的灰尘，肃言道：“臣觉得也是小了些，请唐大人再凑合戴几天，容臣寻摸寻摸，换顶大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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