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斗争,真正有效的无非这几类:一是挟大势的阳谋,以绝对的实力碾压敌人,稳坐乾清宫的康熙便是如此;二是一击斩首的刺客型攻击,一旦奏效也是直接奠定胜局,索额图下毒直郡王便是如此。
然而这的风气也到了昌盛的地步。
这只是一般性的操作,更进阶的,就在于如何不失圣心,以及如何让对手失掉圣心上了。
太子也是这么操作的。不过太子——他是真懂要害在哪里啊!
“哦,那些传教士不是挺亲近老八和老九的吗?让他们传几句‘皇帝特别宠爱’、‘有意让老八做太子’就这么难?”也许是一直以来的规矩都刻进了骨子里,太子即便是慵懒地坐在宽大的座椅中,也给人一种端正的感觉。然而他说出来的话可一点都不端正,甚至称得上是偏激和刻薄了。“传教士说话一贯不谨慎的,谈论大内辛密又是他们彰显自个儿身份的事儿,一传就传出来了。孤知道他们许多人还有写日记的习惯,若是落在笔下,那就是铁证如山。”
太子门人被吓得一头冷汗。
太子的计划过于致命,这是要将八爷九爷觊觎储位做成铁案啊,这哪怕是最后能脱身都要惹一身骚,稍有不慎皇帝震怒,削爵夺权都是大有可能的。尤其顺治爷的时候,还真有过与传教士谈论储君之位的旧事,可以说是有先例,又惹得当今厌恶的事。不过是如今传教士中没有再出个简在帝心的汤若望了,因此也就没有皇子去结交造势了。说到底,大家结交的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可不是真信了什么外来的和尚。但反其道而行之,用“与传教士走动过密”、“在外国人中造势自己要当太子”来诬陷人,还真的挺可行的。
至少,在太子的门人们看来,能够想出这么刁钻的角度去打击政敌,太子不愧是太子。如此计谋,用给八贝勒,而不是大千岁,实在是可惜了。至少大千岁想当储君的心,是路人皆知的。
“老大是想当储君,但他几次取笑传教士,也是人尽皆知的。反倒是老八跟传教士走得近。他除了门下那三瓜两枣,最大的依仗是什么,一个是他娶了黄毛子的舅舅,还有一个出了大将军的妻族。董鄂家找不到小辫子,黄毛子的小辫子还不是一抓一大把。哪怕运气不好按不倒他,也能断他一臂,再想往北疆事务上插手,就得掂量掂量着避嫌了。”
“太子英明。”门人们只能称颂。
“哼,这些年,指望你们出什么主意,那这毓庆宫的瓦片都能开花了。”太子垂下眼,“所以因为什么没成功?脑子不好使,办事儿——也不好使吗?”
“扑通”、“扑通”,门人们一个个都跪下了,太子这话里的意思,就是没用的人可以滚了。这滚回家吃自己还算好的,万一是滚去地府呢?
“太子明鉴啊,一开始我们是说动了几个法国传教士,他们当成宫闱密事,叽叽喳喳相互说得热闹。然而第二天安远伯夫人去教堂做礼拜,就再没有动静了。甚至白晋还进宫将事情捅给了皇帝,说是京城有人传皇家闲话,有损大国颜面。京兆尹都出动了,我们派去传话的那几个混混无赖,全被抓了起来,要不是我们扫尾扫得干净,差点就被顺藤摸瓜了。”
太子脸色更加阴沉了些:“呵,那黄毛女人,倒是训得一手好狗。”
下面有人弱弱地开口:“我知道比利时的嘉西尔……几个……跟安远伯夫人不对付。”
“但那几个进了算学馆,跟老三走得近。”太子摆摆手,“洋和尚不行,还有道士,还有喇嘛,总能找到机会的。”他突然灵光一现:“孤前些日子倒是听说,老十五往经堂跑了好几趟,他对喇嘛教感兴趣?”
门人们明显有些跟不上太子的思路:“也许?”
“找几个喇嘛,拿捏住把柄,让他们去跟老十五交往。喇嘛更好,比洋和尚更灵验些,就让他们跟老十五说‘老八有大福相’,老十五是个年轻行事不严密的,遇到这种事肯定会去找老八,中间保不准就走漏了风声。”他越说越觉得可行,“便是没有走漏风声,咱们说他漏了,他就是漏了。呵呵,孤看这回他躲不躲得过去。”
太子的精神已经在奔溃边缘,能够思路清醒地进行谋划的时间,每天里也没有几个时辰。但别以为他在这种状态下想出来的计谋就是粗糙的。情况恰恰相反,这计划太对路子了。
康熙爷看儿子们,最忌讳的是什么,是他们觊觎储位。目前唯一一个跳出来要夺嫡的,是老大,即便老大没有明说要取代太子,也已经在康熙爷心里被划了叉叉了,如今是在拿来当平衡太子的砝码使唤。而若是八贝勒拿迷信给自己造势的事情一旦砸实,就成了皇帝老爹心中“觊觎储位”、“巴不得皇阿玛早死”的坏人,再没有被重用的可能了。更糟糕点,被金口玉言宣判提前出局都是有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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