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云母窗推开半扇，从卷帘长檐下，看向深秋初晨的庭院天光。</p>
湛蓝天幕下，枝桠高处一个抱膝坐着的小小剪影。</p>
才十岁的年纪，和年纪不相符的沉重心思，以及令人瞠目的灵活身手。</p>
今日值守主院的部曲首领是个三十来岁的精壮汉子，狼狈地在窗下告罪，“郎君恕罪，小的们一个没看住……爬的忒高！这得离地七八丈了罢？把人安然送下树，只怕得要把云梯车推来才行。”</p>
荀玄微抬头往高处看，“她自己不愿下来？”</p>
“喊过几遍话了。上头应该听得见，但人始终没反应。”部曲汉子回禀，“上去坐了有半个时辰了，恐怕是自己下不来，小孩儿又面皮薄，不肯求救。”</p>
荀玄微凝视着枝桠高处，小小剪影保持着抱膝的姿势，动也不动一下。</p>
“看她的动作，一直往远处看，”他轻声道，“也不知在上头看到了什么。想些什么。”</p>
部曲汉子不敢应声。</p>
郎君都猜不出，他们更猜不出了。</p>
部曲们心里不约而同嘀咕着，小娃儿长得软糯漂亮，脾气怎的忒倔？长大后多半是个硬茬子。</p>
—————</p>
阮朝汐在看。</p>
她天生耳目敏锐，视线可以注意到细微的光影变动，耳边可以留意到细微的声响。她难得爬树一遭，便不想轻易下去，坐在稀疏枝桠间，往正院四处张望片刻，又去眺望远山。</p>
从前在家里时，她便时常爬树。</p>
她和阿娘居无定所，其实并没什么属于她们的‘家’。</p>
只不过有一段时间，她们住在豫州北部乡郡。豫州位于中原中央，那处小村距离官道不远，正好是一处四野通衢之地。</p>
往东可以去青州海边；往南穿过豫南山陵，通往江左吴地；往西南翻山越岭去蜀地。</p>
阿娘似乎拿不到主意往何处去，便在那处小村落居留下来，又恰好那阵子没有战乱，一住就住了整年。</p>
那也是她记忆里极罕见的，见识了同一个地方的春夏秋冬，四季变迁。</p>
中原战乱多年，四处都是逃荒人潮，到处都有荒废的屋子和地。她们搬去一处农家草屋，修修补补住了半个月，邻家急着南下渡江，她阿娘侥幸低价盘下一台织机，从此凑合着过起日子。</p>
小院子里有两颗沙枣树。有些年头了，长得枝繁叶茂，秋季沙枣沉甸甸挂了满枝头。味道不怎么好，酸而涩，但量大管饱。</p>
阿娘日夜织布，她捕鱼抓鸟挖野菜，只能勉强供养两人糊口。日子苦了累了，哪日地里挖不到野菜，小河里抓不到鱼虾，阿娘的心情便不怎么好，时常哭着数落她出气，骂的时候还不能停了织布的动作。</p>
她那时还小，开始不知道如何反应，只会站在织布机边，混合着单调的梭子声，呆呆地听着阿娘边骂边哭，哭到恨时动手打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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