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施位于巫山、武陵山、齐跃山三大山脉所围成的腹地之中一路高峰险壑、险峻嵯峨、连绵无尽。长途车开在九曲十八弯的山路上,好像钻进了大怪兽的深腹里触目所及,除了大山还是大山,好像总也钻不出来。一段两三百里的山路,足足开了大半天。
距离的概念其实是相对的。如果道路平坦宽敞,搭乘先进便捷的交通工具,距离就算很远也可以变得很近。比如通了高铁的巴黎和伦敦,跨跃海峡的两国首都,相距差不多500公里,只要2个小时就可以到达。人和人之间的距离也是如此。有人远隔千里,却近在咫尺;有人触手可及,却犹在天边。其中的奥妙之处就在于:两人之间的距离并不是靠一个人,甚至不是两个人的努力就可以挖通拉近的。双方一定要有心灵上的碰撞和共鸣。这不仅来自于品性、阅历、人生哲学的综合匹配,也来自于天时地利、电光火石的灵光一现。有的是顺理成章,但更多的则是玄妙难言,只能用个“缘”字来解释。就像脚和鞋子,合不合适,打不打脚,只有自己知道。这就是为什么,老年人和青年人可以成为忘年;武士和诗人可以成为莫逆;“青梅竹马”可能各奔东西;“天造地设”也会遗憾地擦肩而过。
且说,按黄二信里的指示,牟雨和江教授在一个邮局门口下了长途汽车,接下来便是要去到乡里。刚好一个开拖拉机的农民说可以把他们捎过去,前提是一人50元钱,有点敲竹杠的意思。不过要是不依他的话,这一老一少可就只能在邮局门口露宿了。江教授不想初出茅庐的牟雨初来乍到就跟着自己受罪,况且也想早一点找到《鲁班书》,于是便答应了,付了钱,二人上了拖拉机。
这拖拉机可不得了,开得飞也似的快,那勇猛程度,比得上江城豪情万丈的公交飞车。在曲里拐弯、颠簸不平的山路上,开得万马奔腾一般轰轰烈烈。牟雨和江教授一开始非常害怕,每一处颠簸都胆战心惊,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抛到悬崖底下去。两人一只手互相挽着,另一只手紧紧地抓住拖拉机拖斗两侧的栏杆,脸色惨白。交谈完全是徒劳的,在拖拉机风驰电掣的轰鸣声中,只能看见口型,声音全都被大风吞噬了。
拖拉机司机却开得胜似闲庭信步,畅快淋漓,不时还“嗨嗨哟哟”地狂叫几声,享受着这飞一般的速度。他的狂野不羁,带动了牟雨的豪情,年轻人也壮起胆子跟着放声嚎叫了起来。那嚎叫声,被拖拉机的颠簸震荡得支离破碎,散落在山谷中,越发显得有感染力。老教授,不,不能叫老教授,人家也就五十出头,应该叫江教授。江教授看看司机,再瞅瞅牟雨,笑得合不拢嘴。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也放声嘶吼了起来,好快意啊。“呵呵哈哈,呵呵哈哈。”这一笑,倒惊得老农民和牟雨同时侧目。三个人相望几下,忽然一起“哈哈哈”地迎着风开怀大笑起来。老农民笑得岔了气,车一撇,差点出事。三人先是一惊,紧接着又狂笑起来。有这一笑,一百块钱的车费没白花,值了。想想,去趟迪士尼乐园,不也就是在过山车上嚎叫几声,几百块钱就没了吗?那过山车,哪有这个来的那么过瘾、那么刺激、那么疯狂?这一笑,一老一少心灵的交通道路,彻底打通了。不再是老教授对着牟雨居高临下的灌溉,两个人终于有了平等交流的一瞬间。这一瞬间足以碰撞出忘年之交的火花。这世界有多少朋友就是因为一瞬间的契合,一霎那的触动而走到了一起。
一路风驰电掣、胆战心惊,又酣畅淋漓,终于到了乡里,黄二一早就蹲在那儿等着他们,旁边站着他的老婆,地上摆了两副扁担。还别说这黄二长得不怎么上档次,一身皱皱巴巴不合体的衣服,显得挺寒酸,两只眼睛却炯炯有神,咄咄逼人,皮肤黝黑,那身板儿壮得像头牛。女人正好相反,肤白貌美,白得有些不符合农村的环境,眼睛水灵水灵的,波光流转,那眉眼笑起来十分吸引人。穿着虽然朴素,但收拾得整整齐齐,一看便知是见过一些世面的。
看这架势可能已经等了很久了。不过,这山村野外,时间概念很淡薄,黄二一点也没有露出焦急的样子。只是看见二人空手而来,颇有些悻悻地收拾了扁担,领着两人往回走。按山里的规矩,尊贵的人,或者说客人,一定是走在前面,主人跟在后面的。于是乎江教授和牟雨就十分尴尬地走在了前面。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被迫走在前面,直接面对眼前的未知,感觉总是不安的。二人不下十次地回头请黄二夫妇到前面带路,那两人不容分说地就是执意不肯,说若是被村民们看见,是要被骂不懂规矩,被指指戳戳地骂死。就这样,听着黄二在后面“左边”“右边”地吆喝,牟雨和江教授像两只木偶,在深山里走了大半个小时,这才走到黄二家。黄二却很受用,一路上眉飞色舞的。在这么偏远的山村里,很少能见到外来的人,更不要说像江教授、牟雨这样的文化人,一看气质就不同寻常,是从“大城市”来的大教授、大学生。
黄二招呼江教授和牟雨吃饭。饭菜很简单:咸菜、萝卜、炒土豆。一是家里真没什么好吃的,二是黄二的老婆似乎也不太会做。牟雨和江教授通情达理,一心想着就要见到《鲁班书》了,哪里还有心思去在乎这些。江教授掏出些钱,硬塞给黄二说是食宿的费用。黄二推搡了两下,就顺势收下了。突然又想起什么,从里屋摸出一瓶啤酒,倒成四杯,四人开怀畅饮,好不痛快。
趁着高兴,江教授继续探问民间有关《鲁班书》的见闻。黄二眉飞色舞地摆和开了,说了好多玄乎其玄的事情。比如,一头猪,杀死了,放开水里烫上了,某人一作法,猪忽然就呼嘟嘟蹿起来,跑出去几里路。某人家喜庆,蒸了一大笼包子,蒸好后,揭开盖子,发现一个都没了。原来是忘了请某木匠,木匠心存怨恨,暗地里施法,把包子变走了。某人夜行,斜侧里奔出一只凶狗,那人急忙手上翻出一个什么“定虎式”,口中念出“伏虎诀”:“此狗不是真正狗……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云云。
牟雨听了直摇头,不知道该如何作想,完全丧失了辨别真伪的能力。
黄二继续说:“十几年前,村子里起了一栋新房子。不晓得主人家如何得罪了某鲁班书练家子,被人施了手脚。房子起到一半,发现歪了墙基,急得团团转。后来,经人指点,找到另一个传人求解法。那人做了一个姿势,口中念念有词,然后爆喝一声,那房子瞬间就直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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