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十年的婕妤,终于做了十天的夫人,这一转眼,又是婕妤了……” 两个仙华殿的宫婢在廊檐下喂鸟食,低声窃窃私语着。 周婕妤坐在窗内,虽听不见宫婢们的议论声,也不可能不知道仙华殿的宫人们都在想什么。 用不了多久,整个后宫、乃至整个建康城,大约都要看她的笑话了。 在皇后来了这一趟之后,桃叶再面对周婕妤,可真是浑身不自在,虽然周婕妤并没有责备过她…… 她总算明白了,孟太后没有在周婕妤刚被晋封为夫人时投反对票,那是在憋大招呢! 憋了十天之后的否决方式,不仅让周婕妤颜面扫地,连皇帝司昱的晋封圣旨都成了一则笑话! 太后此举无非就是想证明:看看谁才是大齐国真正的主人! 见识了太后这一招,桃叶恍然想起自己当初以满堂娇的身份在太后面前诉说对玉儿的母女之情,那时她以为太后是被自己感动了、说服了,如今才明白,似太后这种后宫战斗机,才不可能被谁感动、被谁说服呢! 太后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必然是深思熟虑的,且必须是对自己、或对女儿有利的事! 桃叶后来又悄悄跟小宛打听,孟太后和司昱果然不是亲母子! 据说,孟太后当年是先帝的贵嫔,而司昱的生母是孟氏的陪嫁丫鬟、却因生司昱时难产而亡,且这丫鬟至死都没有什么名分,司昱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孟氏的养子。 孟氏亲生的孩子只有一个,那便是司姚公主。 桃叶猜想,养子和亲女同时在孟氏膝下长大,那司昱在没做皇帝之前,应该没少受司姚的气吧? 即便司昱如今做了皇帝,也还是要常常受这对母女的气,比如:这次晋封周婕妤为夫人的圣旨变成了废纸…… 当孟太后废除周夫人身份的旨意传到司昱耳中,司昱绝对无法像太后那般沉得住气! 他当即便决定要带周婕妤去找太后理论。 周婕妤哪敢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因此苦劝:“官家息怒,只要能时常陪伴在官家左右,臣妾不在意是什么名分!” “你不在意,朕在意!你若不去,朕自己去!” 司昱就往安寿殿去了,还带着一腔的怒火。 周婕妤无奈,只得招呼了桃叶等人,跟上了司昱。 太后就像是提前预知了司昱的到来,早早就在安寿殿宴请了沈皇后、张才人、司姚公主,以庆贺司姚脚伤康复为由,欢聚一堂。 司昱一进了安寿殿,只见戏台上鼓乐齐鸣、轻歌曼舞,台下宴席丰盛、觥筹交错,孟太后等人都面露喜悦之色,更加怒火万丈! 宴席上热闹异常,奏乐声极大,盖住了太监通报的声音,以至于司昱已经进来,太后、皇后、小宛、司姚等竟无一人知晓,仍在看戏吃酒。 司昱快步走近暂被闲置的大鼓,拿起两个鼓槌,噼里啪啦地敲在鼓面上,也不知使了多大力气,让大鼓发出震天巨响! 乐手、舞女们听见,都惊呆停住,孟太后等人也不得不把目光投向司昱。 哗啦一下,鼓面被敲破了,司昱终于丢了鼓槌。 周婕妤恰此时赶了进来,被鼓面敲破那一声响吓了一跳。 现场,已经一片安静。 孟太后面带微笑,朝着司昱鼓掌,并对司姚说:“姚儿瞧瞧,你皇兄为庆贺你康复,把个鼓都给敲破了,可见他是有多替你高兴啊!” 司姚勉强笑笑,她当然知道司昱敲鼓只是为了警醒所有人而已。 司昱走到了孟太后等人面前,沈皇后、小宛、司姚都离席行礼,周婕妤亦向太后、皇后行礼。 司昱却并没有如往常那般向太后行礼,甚至连看都不去看,只管撂出一句:“朕决定,即日起,废除皇后!” 小宛、桃叶、司姚等都有点小小的惊讶,司昱专程跑来竟不是要恢复周婕妤的夫人位份,却是当众宣布废后。 沈皇后淡淡一笑,抬头问:“官家要废除臣妾,也得给个理由吧?” “皇后性嗜酒,时常酩酊大醉,与酒鬼无异,实在有失天家风范!况你平日如舞女一般,穿舞裙比穿后袍都多,哪里像一个皇后?” 司昱认为,这些理由足够充分了! 沈皇后显然无法认同:“官家可能记性不太好,臣妾还是您的皇子侧妃时,就已经是这副德行了,您却封我为后!如今您又以此为由,废除臣妾后位,实在难以服众!” 司昱忙又找出说辞:“当年朕太年轻,没有认识到酗酒的害处!而后朕才知道,饮酒过多,使你难以生育,一个连绵延后嗣都不能做到的女人,还有什么资格做皇后?” 沈皇后却不以为意,漫不经心地作答:“您那三宫六院都不喝酒,也没见为你生下一儿半女!” “你……”司昱气呼呼的,差点要甩皇后一个嘴巴,然而他还是没有这样做。 孟太后依旧笑意盈盈,对司昱发表了意见:“皇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常言道,家和万事兴,你对妾室尚且念旧,更何况皇后是你的妻?怎么随意说出「废后」这样的话?” 孰人不知,太后口中的「妾室」,无非指的是周婕妤,可众所周知,周婕妤嫁给司昱的时间明明要比沈皇后早几年。 “妻?”司昱重复了这一个字,真有些哭笑不得:“看来做皇帝,也许还不如做皇后!托生为男子,还不如托生为女子!” 沈皇后轻轻一笑,比方才更趾高气扬:“官家果然很有自知之明,若非您当年已经被内定为太子,臣妾也做不了您的侧妃!所以,无论您和永昌王哪个做了皇帝,臣妾都是皇后!” 话说到这儿,司昱好无奈:“是,朕与大哥,无论谁做了皇帝,母后都是太后,皇后也依然是皇后,那又何必选择朕呢?” 孟太后笑答道:“自然是因为你孝顺!” “是因为我窝囊!”司昱的目光扫过孟太后、沈皇后,紧接着便大笑起来。 桃叶望着司昱,她感觉得到,司昱的笑声中潜藏着无限的悲哀。 那种悲哀,应该是与生俱来的。 没有太后的允准,皇帝是没有资格废掉皇后的,但太后废除周夫人的位份,却不需要经过皇帝的同意。 这时候,大太监谢承匆忙从外头跑进来,到司昱身边:“官家,王驸马求见!” 桃叶心中一惊:王驸马……那不就是王敬吗? 她微微斜眼,瞥了一下司姚,司姚脸上的吃惊不比自己少! 不,那不应该叫做吃惊,而是紧张,司姚对于王敬的到来很紧张! 司昱正在心烦之时,随口便说:“不见!” 谢承只好出去。 司姚的紧张似乎稍稍缓解,桃叶心中却有几分失意。 离开王家,桃叶便没再见过王敬,虽然她知道她和王敬已经不可能再有什么关系,心中却忍不住默默盼着能再次见面。 孟太后又做起了和事佬,满面笑容地对司昱说:“皇儿,过去的事,咱们就不提了!今日你妹妹好不容易能下地走路了,哀家才特意设宴庆贺。你既然来了,不如一起坐下喝一杯吧?” 司昱冷笑:“儿臣可没母后那个闲情逸致!” 孟太后又笑看周婕妤:“周婕妤可有闲情逸致么?” 周婕妤不敢得罪太后,只能微笑应承:“公主脚伤,皆因臣妾照顾不周,臣妾自该敬公主一杯。” 孟太后笑点点头,吩咐左右:“好得很,再为周婕妤添一桌酒菜!” 宫人们抬来一桌一椅,设在沈皇后和张小宛之间,请周婕妤就坐。 司昱看着,心里很窝火,却再也找不出发泄的方式。 大太监谢承又来回复司昱:“王驸马说,他腿脚不便,为替横死的发妻伸冤,他已忍痛跑遍了京城所有府衙,只是无人接案!无奈之下,他才来告御状,求官家怜悯!” “你是说,他近来一直在为死去的发妻鸣冤?”司昱有点小小的惊异。 谢承答:“王驸马为发妻命案奔走一事,已传遍街头巷尾,城中无人不知。” 有动机杀害满堂娇、且没有官员敢接案的嫌疑犯,还能是谁呢? 司昱当然心知肚明,顿时眉开眼笑:“好得很!叫他进来,就在这里问案,也方便公主旁听!” 这样明显的针对性语言,司姚岂能忍? 反正有太后撑腰,她只管拍案大喊:“皇兄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案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司昱还没来得及应答,孟太后却按住了司姚的手,饶有深意地说:“驸马是你的夫君,这案子当然跟你有关系!他既是原告,你也应当是原告!” 司姚没太明白。 孟太后又对司昱说:“今日驸马来得正好,哀家就与皇帝同审此案!皇后、周婕妤、张才人也可旁听!哀家很想知道,这害死满堂娇的元凶,到底会是谁呢?” 司昱也稍稍有些糊涂,他之前一直想当然地认为,害死满堂娇的元凶肯定非司姚莫属,不然就是太后代劳的。 可现在太后也要当主审官,这是几个意思? 太后命人撤去残席、屏退歌舞伎,另搬来几张椅子放在安寿殿的正殿中,并请司昱一同坐了正位的两把椅子,沈皇后、周婕妤、张小宛、司姚分坐两边。 坐定,大太监谢承才朝外喊:“宣驸马王敬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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