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姝明白谢夫人为何这么“信任”四皇子。 司空通虽然有七个皇子,但可能继承皇位的仅只四人,太子是司空通心目中的人选,其余两个是二皇子、三皇子,还有一个就是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仅只在理论上可能存在的皇子,这个皇子必须要记在谢夫人名下才有资格争位。 假使司空通放弃了太子,那么同样也不可能立司空月狐为太子,因为说明当时司空通已经失败了,皇权更加衰弱,司空月狐的母族仅是中品之族,哪怕有上蔡梁这门妻族助势,四皇子并无可能和贺、郑、谢三姓抗衡。 换而言之,司空北辰必须和司空月狐同心协力,目前看来才有胜算,不过当司空通放弃司空北辰时,司空月狐也只能“另投明主”,他效忠的并不是太子,效忠的实则是皇父。 但这其实也只是谢夫人眼中的格局。 谢夫人继而又叮嘱瀛姝:“从明日始,良人们未时都要集中在内训署聆受宫规教习,虽负责教习的是姜尚仪,姜尚仪却无权惩处良人,正是简嫔领授着内训署的督纠事务,你们都少不得和她打交道,我对你是放心的,知道你不会惹事,不过你虽不惹事,却难避免事情找上你,真要是不能应付了,就打发映丹来禀我,要换成别的人督纠内训,我必会给你两个武婢使唤,但既是简嫔负责,就大可不必了,她可不会容忍心怀叵测者逾矩阻拦映丹。” 看来简嫔的威信很足啊,瀛姝默默的想。 前生司空通驾崩后,司空月狐虽仍然据亲王一位,但简太嫔却和其余先帝嫔妃一同移居淮颐宫,更加远离朝堂修心养性去了,后来瀛姝虽也见过简太嫔,但全然看不出她的威信,那时的简太嫔乍一看尚还风华正茂,不过却只顾跟老去的遗眷及宫人谈笑风生,瀛姝对她最深刻的印象,是简太嫔竟然掺扶着一个白发宫人去更衣,当时贺朝夕还冷嗤道:“堂堂太嫔,居然反过来取悦个宫人。” 另一个太嫔说:“夫人不知,我等既然都已经移居来了淮颐宫,就没什么主人奴婢的区别了,淮颐宫讲的是最最朴素的长幼辈分,那白发宫人是先帝的傅母,在这里,她的分位最尊。” 傅母其实就是先帝当年的“见习”宫人。 贺朝夕心直口快:“既是分位最尊,诸位都不动弹,怎么只有简太嫔去谄媚取悦?” 瀛姝当时没说话,但她看简太嫔和那白发宫人有说有笑,就知并不是因为什么分位高低,无非是情谊而已,简太嫔同情那白发宫人,愿意反过来服侍,这得需要极好的脾性,简太嫔若是摆起架子来,她的儿子毕竟还是亲王呢,按理说早该有别的遗眷上赶着讨好那白发宫人了。 司空月狐那个家伙,绝对不可能容忍他的生母受欺凌。 从这结果反推,简太嫔是有威风不摆,应当是个平易近人的性情。 午膳后谢夫人午睡,瀛姝却睡不着,她去了谢夫人的书房,翻阅藏书——时下女娘们遵选妃令入宫,哪怕晋阶为嫔,也没有资格调用私家的婢女入宫服侍,唯有成为“三夫人”,不但可以任意选调宫人内侍,甚至还允许私家送入“嫁妆”,谢夫人的藏书就是“嫁妆”,谢夫人也相当引以为傲,因为哪怕是陛下,也常来找谢夫人借阅藏书,内库的藏书比不上陈郡谢氏的藏书丰足。 昭阳殿里住着的不仅是谢夫人和瀛姝,还有一位才人,几位中才人,但这几位可都没有瀛姝一般的特权,别说翻阅谢夫人的藏书了,她们甚至只能禁步于西北侧的一处小院落,除非谢夫人召唤,否则连随意走动都不能,这不是宫规,是因为她们唯有在昭阳殿中,才会有承宠的机会,为了承宠,她们自愿放弃了自由。 但也同样很安全,昭阳殿就是个保护伞,只要她们规行矩步,任何人都别想陷害。 瀛姝在看书的时候,就有一个才人来到她的身边,不待瀛姝问,就忙解释:“妾本姓曾,小小才人,夫人允准妾午后可以来前庭散步,若是见良人有空,也可陪良人闲话解闷。” “曾才人安康。”瀛姝虽然一点不想和她闲话,不过也不愿让人家难堪,毕竟按规矩来说人家是才人,位分比她这良人高,按人性来说,曾才人一看就是平民出身的良家子,知道谢夫人重视她,主动示好算是常态,不能就此批为谄媚之徒鄙夷相待。 曾才人慌了:“不敢不敢。” 不敢安康?瀛姝有点不知道怎么跟这位寒喧下去,曾才人也红了脸,只好继续自我介绍:“妾已十八,三年前入宫,本是宫人,后……得才人位不久,还多得夫人提携才有这等洪福,妾有一父,已故,家中只剩一个寡母,不,还有兄长侍奉寡母,兄长娶了妻……” 瀛姝听愣了,她真的很想安安静静看会儿书,陈郡谢的藏书有很多关及兵法知识,难得的是谢夫人都誊抄下来,可恨的是前生时谢夫人薨逝后,据司空北辰所说虞皇后居然把谢夫人的藏书焚毁了,陈郡谢虽还有原本,瀛姝也没办法勒令陈郡谢把藏书交出来,这辈子好容易得了机会翻阅谢夫人的藏书,被打扰真的很让人心烦。 但瀛姝又实在不忍让曾才人这样的弱势群体难堪。 正焦躁,又听一声:“哟,帝休在看书呢?” 瀛姝:…… 一个个的都往书房来,不明知道她在看书吗,这话问得多么的多此一问啊,但来的这位瀛姝更是不能给她难堪,因为她是乔嫔,南次的生母。 曾才人又赶紧的行礼,终于没再“闲话”了,低头垂脸的跽坐着。 “我是来问夫人安乐的,结果夫人竟然在小憩,又一问,知道你在书房。快别看书了,去我的愉音阁坐坐吧,我都好几年未见你了,早挂念得紧。” 瀛姝的手已经被乔嫔拉着了,但她还在措辞想要拒绝,却听曾才人说:“修华常来昭阳殿,跟夫人很要好,良人便是去愉音阁也无妨的。” 曾才人竟然还有点小聪明,瀛姝惊奇了,刚才她那番话,就是点明了谢夫人和乔嫔很亲近,可如此的亲近,乔嫔又怎会不知谢夫人现正小憩呢,连曾才人都知道乔嫔是冲瀛姝来的,而且谢夫人应该嘱咐过她,不必提防乔嫔。 平邑乔是琅沂王的友交,但看来乔嫔却攀附上了谢夫人。 瀛姝心里有了成算,就由得乔嫔把她拉了去愉音阁,坐下来,未和乔嫔寒喧完毕,忽拉拉的又来了一群人——跟昭阳殿一样,乔嫔的愉音阁也有才人、中才人居住,但显然乔嫔并没有限制她们,这几个人,居然还拉了好些个良人来,有一个是瀛姝的熟人,郑莲子。 郑莲子因为曲水会上的一番操作,被郑夫人彻底嫌弃了,所以郑莲子只好寄住在内人局,基本已经承宠无望了,在内廷的女人们看来她的奋斗目标应该是某个皇子的姬媵。 只有瀛姝知道,她是内定的太子良娣。 “今日真是太热闹了。”乔嫔天真烂漫的连击了几下掌,十分的开心。 那个领头的才人说:“妾正和几个妹妹们逛琼华苑,刚巧遇见了几个良人,知道修华爱热闹,请了她们来讨茶点吃,没想到王良人也在,这真是太荣幸了,妾早闻王良人是神女转世,今日这一见,哪来的神女转世,分明是良人某世不小心,转世成了神女,后来的神女都按良人的模样长的。” 这马屁拍得响亮,乔嫔听后乐不可支,她带头一笑,除了瀛姝之外所有人都笑了,偏有个良人确实天真烂漫,她坐在了郑莲子身边儿,顺眼就看见了郑莲子的神情,心直口快道:“郑良人为何笑得一脸苦相,别不是妒嫉吧,这可不用妒嫉,王良人的美貌是一目了然的。” 郑莲子这下就越苦相了。 有宫人在乔嫔耳边低语,乔嫔于是知道了心直口快者的姓氏,她瞥上一眼面红耳赤的郑莲子,指了指面前搁着的一碟蜜渍梅子,让人专门拿去给郑莲子,似打趣:“几位良人中,彭良人年岁最小,因此想到什么就直说什么,还不懂得有的话会让人难堪,像郑良人,她虽说在曲水会时存了心的要为难卢三娘,因此跟王良人间也产生了点小冲突,不过这些小的过节,也大不至于酿成妒恨。彭良人见的人少,应是不知,有的人啊,容貌本身长得就不讨喜。” 彭良人歪着头认认真真瞅了郑莲子几眼,更疑惑了:“可我看郑良人,还是很眉清目秀啊。” 就又有一个良人插话:“郑良人本是想在曲水会上风光亮相,好引起众人的关注,不想反而却露了短,还被王良人给拆穿了,今日见郑良人再见王良人,多少是有些难为情吧。” 瀛姝看向说话的女子,面生,但这一眼后应有印象了,女子有个高略方的额头,面部弧线优美,下颔尖尖的一收,翘鼻尖,有笑靥,一眼看上去是貌美的,多看几眼又觉不过如此,还是因为没有美丽的神韵,骨相太突出,才十四、五的年纪,面部就已经有凹陷的显征了,兼之妆容艳丽,显老了。 瀛姝本不知道这良人姓啥,却又听心直口快的小彭说:“我早前碰了巧,还听陈良人跟何良人说呢,讲郑良人是内定的太子良娣,太子还对王良人有意,因此若要斗败王良人,只要挑唆郑良人动手就行。” 这下连乔嫔都惊异了。 怎么回事啊这个彭良人,虽说是下品寒门出身,脑子要不要蠢成这样,这种人在宫里怎么活得下去? 瀛姝笑了:“姐妹们可拿我打趣吧,我就是个笑柄,伫在这儿啥话没讲,就能活跃气氛了?陈良人是吧,何良人现在不在场,你也该解释几句,彭良人是实心眼,她可分不出真话和玩笑话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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