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不起,”她开了口,颤声,“我……”
然而,不等她说出话,他身体一震,骤然睁开了眼睛,竟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打在了她脸上!那一刻,渊的眼神是从没有过的凶狠,再也没有了平日的温柔,如同出鞘的刀锋。
“你不是曜仪!”他厉声,“你究竟是谁?为什么冒充她!”
他下手极重,她捂着脸,被那一掌打得踉跄靠在了墙上,怔怔地看着他,一瞬间只觉得不可思议——这……这是怎么回事?渊刚才竟然冲破了自己的术法,强行从惑心术的幻境控制里清醒了过来!他……他哪里来的这种力量?
即便是有修为的术士,也无法那么快摆脱九嶷的幻术!
“你究竟是谁?”渊看着她,瞳孔慢慢凝聚起了愤怒,忽地一把抓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按在了墙壁上,厉声道,“好大的胆子,竟敢来冒充曜仪!”
“放,放手!”她又痛又惊,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我是……”
心胆一怯,那个幻术便再也支撑不住,开始飞快地坍塌崩溃。那一刻,仿佛面具被一点点揭开,那张虚幻的容颜碎裂了,如同灰烬般从她脸上簌簌而落。
面具剥落后,剩下的,只有一张少女羞愤交加的脸。
“阿颜?怎么会是你?”清醒过来的渊一眼便认出了她,触电般地往后退了一步,定定看着她,“你疯了吗!你想做什么?是不是……是不是有人指使你那么做的?是谁?”
她僵在了那里,一刹那只觉得全身发抖。
那一刻,即便是从没有谈过恋爱的她,也在瞬间就知道了答案:因为在清醒过来看到她真容的那一瞬间,他眼里只有震惊、不可思议的愤怒和无法抑制的怀疑。
他,甚至以为自己是被人指使来陷害他的!
“没人指使我!”她一跺脚,蓦地哭了出来,“我……我自己愿意!”
渊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一时间脸色也是苍白。
“你……你怎么……”他竭力想打破这个僵局,却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是啊,记忆里的那个纯真无邪的孩子长大了,出落成了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含苞待放,有着大漠红棘花一样的烈艳和美丽。和当年的曜仪,倒是真的有几分像。
只可惜,时间是一条永不逆流的河,那些逝去了的东西,永远不可能再在后来人的身上追寻。
“好了,别哭了。”他一时间也有些心乱如麻,只道,“别哭了!刚才打疼你了吗?”
“呜呜呜……”可是她哪里忍得住,扑到了他怀里,越发哭得伤心。
然而她却不知道,她的贴身侍女生怕出事,早已偷偷地跑去了母妃那边,将今晚的一切都飞快地禀告了上去。当父王母妃被惊动赶过来时,她正在渊的怀里哭得全身发抖,甚至顾不得将身上的衣衫整理好,满心的委屈和愤怒。
看到这样的情景,父王当即咆哮如雷,母妃抱着她一迭声地喊着她的名字,问她有没有被这个鲛人奴隶欺负了。而她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是哭得天昏地暗,其中有羞愧,更有耻辱和愤怒。
枉费她那么多年的私心恋慕,不惜放下尊严,想方设法,甚至还不择手段地动用了所学的术法。到头来,竟只是换来了这样的结果!
在父王的咆哮声里,侍卫们上来抓住了渊,他没有反抗,却默然从怀里拿出了一面金牌,放在所有人的面前——那是一百年前,先代赤王赐予他的免死铁券,铭文上说明此人立有大功,凡是赤之一族的子孙后世,永不可加刑于此人。
然而父王只气得咆哮如雷,哪里顾得上这个,大喝:“下贱的奴隶,竟敢非礼我女儿!管你什么免死金牌,顶个屁用!左右,马上给我把他拉出去,五马分尸!”
“住手!”那一刻,她却忽然推开了母妃,叫了起来,“谁要是敢动他一下,我就死给你们看!”
所有人立刻安静了下来,转头看着她。
她哭得狼狈,满脸都是泪水,却扬起了脸,看着父王,大声说:“不关渊的事!是……是我勾引他的!但是很不幸,并……并没有成功——所以……所以你们其实没啥损失,自然也不必为难他。”
“……”这一番言辞让全场都惊呆了,直到赤王一个耳光响亮地落在女儿脸上,把她打倒在地,狠狠踢了一脚。
“不要脸!”赤王咬牙切齿,眼睛血红,“给我闭嘴!”
“我喜欢渊!”她的头被打得扭向一边,又倔强地扭了回来,唇角有一丝血,狠狠地瞪着父亲,“我就不闭嘴!这有什么见不得人?你要是觉得丢脸,我立刻就跟他走!”
赤王气得发抖:“你敢走出去一步,我打断你的腿!”
“打断我的腿,我爬也要爬着走!”她从地上站了起来,挣脱了母妃的手往外走去。旁边的侍从又不敢拦,又不敢放,只能尴尬无比地看着她。
然而,刚走到门口,却被一只手拉住了。
渊站在那里看着她,微微摇了摇头:“不要做傻事。”
那一刻,她如受重击,眼里的泪水一下子又汹涌而出:“你……你不要我吗?”
“谢谢你这样喜欢我,阿颜。但是我不喜欢你,也不需要你和我一起走——”渊开口,语气已经平静如昔,“你太小,属于你的缘分还没到呢……好好保存着你的心,留待以后真正爱你的人吧。”
他掰开了她抓着他衣袖的手,就这样转身离去。
“渊!”她撕心裂肺地大喊,想要冲出去,却被嬷嬷死死抱住。
那一夜,渊被驱逐出了居住百年的赤王府。赤王什么都不允许他带走,并下令终身都不许他再踏入天极风城一步。他没有反抗,只是沉默着,放下了怀里的免死金牌,孑然一身走入了黑夜里。
走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她,却没有说话。
那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
那一夜之后,她大病了一场,昏昏沉沉地躺了两个月,水米不进,一句话也不肯说。盛嬷嬷闻声赶过来,陪着她度过了那个漫长的夏天,然后,又看着她在秋天反常地活泼起来,重新梳洗出门,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每夜在篝火前跳舞,白天呼朋引伴地出游打猎——那段时间,她几乎是日日游乐、夜夜狂欢,带得整个天极风城都为之热闹无比。
如此闹腾了一年之后,西荒对此议论纷纷,父王终于忍无可忍,出面为她选定了夫家,并在第二年就匆匆将她嫁往了苏萨哈鲁。
再往后,便是几个月前的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变故了。
在那一夜驱逐了渊之后,生怕王府的丑闻泄露,知道那一夜事情的侍从都被父王一个个地秘密处理掉了,只剩下这个靠得住的心腹老嬷嬷。从此后,整个王府上下,再也没有人知道那件事了……
仿佛是那一夜的闹腾消耗完了少女心里的那一点光和热,十六岁的朱颜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从此也对那个消失的人绝口不提。
那是她一生里最初的爱恋,却得到如此狼藉不堪的收场。
渊……此刻到底是在哪里?朱颜坐在摇晃的马车里,轻轻用指尖抚摸着脖子里他送给她的坠子,望着越来越近的叶城,叹了口气。
这个渊送给她的玉环上,已经有了一个小小的缺口。那是在那一夜的混乱中,她跌倒在地时无意中磕裂的,再也无法修补——原本那样圆圆满满的环,便变成了玦。
环——还。
玦——决。
或许渊当初送她这个坠子的时候,心里曾经期许她一生会美满幸福。可等她从九嶷还家,他最终还是如此决绝地离开。
一晃两年过去了,她十八岁了,嫁了人又守寡,人生大起大落,从云荒的一端漂泊到另一端,却始终不知道自己的命运究竟如何。而渊一直杳无消息,就像是一去不复返的黄鹤,消失在她的人生里。
曜仪……曜仪。
他脱口喊过的那个名字,如同一根刺一直扎在她心头。如果此生还有机会再见,她一定要亲口问问他,这个女子,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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