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目之齐全,有人调侃再搞个冰场,这踏马通化能直接办了个小型冬奥会。
项目多,每个比赛的间隔时间就多,资格预选赛后,单板滑雪平行大回转项目的全体参赛选手有将近四天的时间调整、适应。
四天以来,每天都能看见抱着刻滑板的滑手们默默顶门,练习——
不知道自己差哪儿的就拼命练习保持雪感争取潜移默化中进步。
知道自己差哪儿的就疯狂抠动作妄图四天内改变自己。
一开始北皎属于前者,他就知道自己滑着滑着路线偶尔会丢,可能会出现撞旗门或者偏离原定轨道太远这种路线的问题,然而光知道问题,他却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哪一步出了错……
找了几个saj(这种滑法就是控制路线能力优秀)商讨了一下,好像大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几乎陷入了隐秘的绝望。
这一天,北皎再次在倒数第三个旗门失速,整个人撞到了旗门杆子,又跟着杆子一块儿落在了道边的网——
摔得七零八落,同时伴随着的还有极大的失落感,他如同落水狗一般爬起来,扑棱着身上的雪……
站稳了后,他第一反应是回头看自己的滑行轨道。
姜冉说的,如果一个人滑行有毛病,那么不一定要看着他整个滑行过程,一切的问题都会显示在他的滑行轨道中……高手就是这样完成独身一人的自我练习的。
北皎不是高手,他看不出来自己的毛病,只觉得看着滑行轨道怪怪的——
别人的就是“s”型闭合弯,像姜冉那天那种中间还有跳刃动作的则缺失中间某一小段板刃离地瞬间,但他们的滑行轨道硬要用线连起来还是“s”型。
他的就不是,在他甩出来的这个弯道,滑行轨迹明显是“z”型,缺失了入弯这个圆润的过程。
他正趴在地上,如同观察蚂蚁搬家似的思考造成这个丑陋的滑行轨迹的原理——
这时候,“唰”“唰”的雪板切地的声音响起,他抬头一看,只看到一块和他脚下同款的红树一个猛地刹车停在他面前。
身高不高,甚至偏矮,戴着白色头盔、头盔上有个蓝色大蝴蝶结的小姐姐撑着膝盖正低头看着他,圆圆的眼睛闪烁着好奇。
可惜现在北皎对圆眼过敏。
他默默地爬起来,“啪”地把他刚才撞飞的旗门插回原来的位置就想溜之大吉,结果刚爬起来,就听见小姐姐说:“你就不奇怪你的滑行轨道为什么看上去完全没有入弯阶段吗?”
他原本是想走。
但是猛然听她一语道破他心中所想,求知欲让他停了下来,他面无表情地回过头,盯着她。
那副“你说不出来个一二三跟你没完”的模样,逗笑了小姐姐,她也直起腰,拍拍自己的小腹:“腰,腹,核心,绷住,乘着板走,视线跟随,管好你的后腿,别蹬呀!”
一连串的关键字,每一个词组都相当耳熟。
死去三年的记忆突然复苏并攻击北皎,广州融创的雪道上,踩着bcrx的女人面无表情地跟在他身后推坡,一边看一边骂——
【左腿在干什么,为什么又蹬?】
【真他娘想给你后腿砍了。】
【蹬。】
【又蹬!】
【算我求求你,别拽你的板,再拽我给你换179的板了,摔死你!】
【扫雪扫的一塌糊涂,全程走刃都做不到,你好意思跟别人说你玩的刻滑?刻什么?刻哪了?】
【怕什么失控摔,核心绷住,脚蹬住,就不会摔。】
“别怕失控摔,核心绷住,脚蹬住,摔不了。”
记忆中的声音和此时此刻面前小姐姐的声音重叠,北皎茫然地抬起头,头一回正眼看面前的小姐姐,与她杏状圆眼对视上几秒,又低头看了看她的板。
gray赞助滑手,板子上还贴了sp固定器,deexe雪鞋、db滑雪板包等一系列大品牌赞助的贴纸。
还有她在圈内尊姓大名,鱼。
喉结滚动,他弯下腰拍了拍膝盖上打滚粘上的粘雪,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一扫往日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他怔怔地望着她:“姜冉让你来的么?”
短暂沉默。
鱼也用同款愣怔的表情回望他:“这么聪明的么?”
北皎默默掏出手机,给鱼看他保存的姜冉那日表演赛的视频,视频里她就是一身蓝色雪服,外加一个白色的头盔后面一个巨大的蓝色蝴蝶结。
而那一天,姜冉压根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跟同行也就是这条鱼借的头盔和手套等装备……
他怎么可能不记得?
“你让她下次选间谍,换个大众化一点的来。”
“嘻嘻。”鱼挠挠脸。
“她呢?”
“没来。”
“没来就知道该跟我说什么?”
“‘一个毛病几年没改,从第一天就说了坏毛病不赶紧改以后肌肉记忆想改就得吃苦,他正在印证这句话‘。”鱼鱼耸耸肩,“原话。”
“……”
“还有,”鱼乖乖当传话筒,“她说她并不想跟你说话,但是也不想看你输得太惨,她会觉得丢人。”
“……”
”好严厉哦,我都没听过冉姐用这种语气苛求别人——你们认识吗?”
“可能吧?”北皎嘲讽地勾了勾唇角,“你自己问她,我不确定。”
”?”
……
平行大回转男子组预选赛之后的第五日,是又一个比赛日。
今日平行大回转的全部比赛会结束,无论是男子组还是女子组都会决出头三名,并且在日落之前会有一场颁奖仪式。
北皎站在出发台。
姜冉双手抱臂,于评审席位,靠在椅子上。
女人翘着二郎腿,腿一撩一撩的,看似轻松,实则面无表情到,递交上一场成绩确认表的工作人员看到她都愣了愣……
要不是每个想评审非签字不可,真想绕道走。
姜冉面沉如水,非常严肃地盯着山顶方向,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儿站了个她的仇人。
姜冉听着解说席上,两名解说语气平和地聊北皎——
【这名选手今日发挥实在是出人意料。】
【是的,一匹黑马。】
【虽然并未闯入最后决赛,但是能在四分之一决赛上角逐季军奖牌,对于他一个预选赛十二名的选手来说无疑是超常发挥,今天可能是他的幸运日。】
【幸运?不至于。】
一名主持人话语落下,比赛提示音开始,争夺第三、四名的两名滑手如箭射出!
雪道上只剩雪板切割雪面发出的顿挫响!
【看到没,北皎选手今天的滑行路线相比较上一次比赛时好了很多,他今天第一场三十二进十六我就发现了,他不会丢速度了——】
【啊,还真是,你看他压弯明显稳了很多。】
【弯型也对称了。】
【看来这几天北皎选手的自我封闭式魔鬼训练达到了他想要的效果——最后的终点,让我们看看谁能落得今日的最后一块奖牌!】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经过终点——
三秒后,场边爆发出一声欢呼雀跃。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欢呼,打口哨,他们喊着北皎的名字,站起来对他挥手!
”鼓掌啊!鼓掌!”身边的怂怂疯狂拉扯她,“你怎么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他进步那么大,我都想哭了!”
队友的咆哮声就在耳边,震耳欲聋。
坐在原位,姜冉翘起的腿放了下来,她深呼吸一口气,微笑着,仿佛勉为其难地加入了鼓掌的行列。
……
颁奖典礼被安排在下午举行。
北方日落得很早,彼时不过是下午四点左右,太阳的余晖已经成为了金黄色的姜汁汽水,被打翻的汽水瓶里面的液体冒着泡泡,在雪场洁白的雪道上滚落一地,倾泻。
山林的影子被拉得很长,雪道已然成为另一道风景。
在这样的黄昏下,姜冉微笑着将手中的奖牌根据名次挂在对应的滑手的脖子上,然后再献上一束鲜花。
一切按部就班,直到她把花束递给第三名的崽子——
他弯下腰,乖巧配合地让她把奖牌挂在自己的脖子上,万分珍惜般摸了摸那块铜牌,侧了侧脸,小声问她:“好看么?”
姜冉没搭理他,面瘫着脸把手里那一束鲜花递给他,他接过花,修长的指尖拨弄了下那束花,想到了什么似的亲笑一声。
她有些不耐烦地嫌弃眼皮看他,就想知道他还要整什么幺蛾子,却只是听他小声地笑着,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这还是你第一次送我花。”
“……”
听听,多委屈啊!
当什么女朋友呢,花都没送给他过的。
平日里只有骂他,或者是教训他滑雪时不守规矩,从来没有送过花——她不懂什么叫打一棍子给一个甜枣,她都是打一棍子,甜枣靠他自己幻想。
说实话,这一刻但凡心脏不是石头做的,都会动容,比如姜冉。
她有点愧疚,茫然地想作为前女友,她是不是做的太差劲了,否则不至于一束雪场买单、只是从她手里递出去的花,都值得他这样欢欣鼓舞。
这份愧疚,在晚上回了房间后某一个瞬间达到了巅峰——
当时姜冉刚脱下外套准备洗澡,这时候“啪”地一下,有什么沉甸甸的玩意儿从口袋里掉出来,落在了她的床上。
低头一看,她发现外套口袋里掉出来的是一枚古铜色的圆形奖牌,奖牌的上面还挂着明黄色的脖绳。
这东西姜冉熟悉,整整一个黄昏至日落,她郑重其事将这奖牌分别挂在了男队和女队一共六位获奖选手的脖子上。
其中一位,将它十分珍惜地摸了又摸。
而她根本没想到,这枚被摸到包浆的奖牌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揣在了她的口袋里。
——是她狠心扔掉的徒弟,时隔三年,交给她的第一份合格的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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