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里的路灯光线透过玻璃窗射入房中,年轻的女人一张脸蛋被照的泛着月白,而她的一头黑发却仿佛笼罩在朦胧的月光下。
听见北皎要走,她微微侧过脸,漂亮精致的面容此时已经微醺,目光迷离没有焦距,她从鼻腔中发出一声低哼。
北皎站在她身后,看着沐浴在月光下的人。
她身下是防皮草垫,坐在上面,光洁白皙的小腿轻蹭柔软的皮毛,视线落在脚踝,他废了很大的力才没有伸手捉住它,任由它藏回了裙子下。
两人一晚上斗鸡似的,这会儿气氛稍微和谐了些。
大概是月光照在少年脸上,他半明半寐的面容被月光都映衬得柔和,垂眸望着她,眼中有延展不开的浓眷柔和……
曾经她多贪恋他这样全心全意看着她的目光啊?
可惜了。
全是假的。
可笑的是,他自己都察觉不到。
姜冉收回了目光,不愿意再看他,不幸的是胸腔之间蔓延的酸涩却并未因此而有所减轻。
“去吧。”她的嗓音因为疲倦和放松带着沙哑,“顺便让阿桔倒一杯威士忌给我,要加冰。”
北皎转身走了。
一分钟后,阿桔拎着两个杯子出现在姜冉身后。
她从玻璃窗的倒影里看见他了,懒洋洋地转过身,接过他手里的其中一杯酒,顺势与他碰了碰杯,一口饮尽,是她要的威士忌加冰。
她笑了笑:“起码他当信鸽还是合格的。”
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跟阿桔在说话,她拍了拍身边的皮毛毯,然后挪着笨重的身体挪出了一点空位,示意阿桔坐。
阿桔长腿一迈,坐过去了,一改平日里活泼又有点话痨,他今日显得有些沉默,扫了眼姜冉:“差不多得了,非要喝醉?”
姜冉点点头,又摇摇头,她抱着膝盖,盯着窗外路灯下卷起的雪尘像是入了迷:“这不是心里不舒坦么?”
阿桔嗤之以鼻。
“你说说,是我小题大做了吗?”姜冉问。
他没有回答,摇晃了下酒杯,听冰块撞击杯壁的声音,谨慎地陷入沉默。
今晚风挺大的,吹过屋檐就会发出鬼哭狼嚎的恐怖声音,好像房子随时都能被吹走。
每年三月都这样,总有一种“都这时候了还这么冷啊”的错觉。
盼着春天来。
又盼着它不来。
如此矛盾。
“你自己不是分析的挺明白的吗?”阿桔淡道,“现在又来质疑什么?”
姜冉抿着唇,也短暂地陷入了沉默。
这些天,好像所有人都在劝和——
准确的说是邱年和李星楠,他们似乎觉得姜冉一直独自一人这么多年,现在有个人能够陪在身边确实不错……
哪怕他毛病和缺点都很多,但是与此同时也能带给她快乐。
反而是阿桔,一反常态劝得比较少,大多数情况下表现出随波逐流或者不置可否。
“你的意见对我来说比较重要。”姜冉转头看着他。
阿桔眨眨眼,随后了然轻笑一声,同是天涯沦落人么?
“如果那时候林霜还活着,只是可能骨折得一塌糊涂,你会怎么样?”
她眼中逐渐又没了焦距,像是沉浸到了自己的幻想中:关于假如林霜还活着的幻想。
“大概是和你一样的进程,第一次骂,第二次讲道理,第三次暴跳如雷,第四次可能就分手了。”
他不假思索地说,停顿了下又补充,“但不一定不会和好。”
“都分了还和好,闲的有病?”
“那不分怎么办?这他妈谁受得了,人一不在眼皮子底下就总感觉要出事。”阿桔平静地说,“她也是个不会听劝的,骨折好了想上哪还是继续上哪,不用猜我都知道她——给她浪够了再和好,省事。”
”……万一她一直浪到八十岁呢?”
“八十岁好啊,那就夕阳恋。”阿桔嗤笑,“一起跳广场舞喂喂公园湖里的大鹅,那不比一起跳直升飞机滑大山来的安全?”
“……”
好有道理。
和某条狗一模一样。
如果林霜还在,光封控这几天,这两人怕不是能在松北雪场山顶用雪堆个城堡出来……
或者直接把山顶挖个对穿。
至少也能把这座别墅房顶掀了。
姜冉被自己的幻想逗乐,翘起唇角咯咯笑。
“所以分手啊,”阿桔叹息,“必须分手。”
阿桔语气里透着的熟稔,仿佛在讨论一个还活着,此时此刻就在他们身后喝酒的人。
“真分手?”姜冉笑了,眸中闪烁着不言而喻的情绪,“你舍得吗?”
阿桔笑了笑,没答话。
“你舍不得。”
斩钉截铁地得出了结论,姜冉放了酒杯,坐起来了些,一只手撑着身体往阿桔那边凑了凑——带着酒精味道的气息依然很有压迫感,后者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往后靠了靠,肩膀抵住了飘窗的边缘。
她盯着他,仿佛能看清他的想法。
“否则你现在早就该有新的女朋友了,黄灿。”
阿桔原本也是喝得差不多了,然而此时此刻听见她斩钉截铁的结论,酒精却突然醒了大半……
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女人,她唇角弯起,是带着狡黠的弧度,直呼他的大名。
她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懒洋洋地说:“你是最懂我现在感受的人。”
她停顿了下。
“所以我看着你都害怕。”
“……怕什么?”
“如果我喜欢的人死了,我也想为他孤老终生怎么办?他妈的,光想想我都害怕,突然就不想谈恋爱了,趁着还没爱的死去活来,趁着他还活着——”
阿桔身形不小,只是比李星楠和北皎矮几公分,但是他平时闲着会去健身房,胳膊上隆起的肌肉也可以说是相当可观。
戳在他胳膊上的手感硬邦邦,她手指都快戳断。
这会儿表情很淡地一只手握住姜冉乱戳的手指,他半晌才说:“所以你闹着要分手我也没说什么,只是告诉你土狗本质是不坏,他可能就是——”
“没有心。”
姜冉替他把话说完。
阿桔放开了她的手指。
姜冉跌坐回去。
此时此刻两人各自占据飘窗的一角,姜冉上下打量着面前坐着的同伴,认识他这么多年了,她也没注意,被掩盖在李星楠的光芒之下,其实阿桔确实也是个不错的存在——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甚至是英俊的,是那种看不厌的单眼皮,高鼻梁,家里还有点儿澳洲哪的血统(记不得了),他五官沾了点混血感……
染黄的头发扎起来,发根已经长出了一点黑色,黑黄渐变没觉得邋遢反而看着还挺潮。
他满脸沉默地侧过脸时,耳垂上的耳钉闪烁,望着窗外的夜景,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像是很不高兴自己被揭穿守活寡这件事。
还挺可爱。
姜冉笑了,抬脚,用脚尖踢了他一下:“我们同病相怜,你能不能有点温情,安慰我几句?”
老子安慰你个屁,
他拍开她的脚。
“啪”地一下,给她脚背都拍红了。
她疼得“嘶”了声,缩脚翻身坐起来,这次是真的带着醉醺醺的气息再次凑近他,用肩膀怼了怼他的肩膀:“你说,我们这样有十级阴影的疯子,是不是不配在这个圈子再找对象?想来也是啊,滑雪本来就是极限运动,心里没点儿冲劲和叛逆气息的谁他妈高兴玩这个——”
所以圈子里的,各个是高危人群。
阿桔瞥了她一眼:“你意思是贵圈都是年轻人,只有我们两个暮气陈陈?”
他总结的好有道理,姜冉笑了,笑着笑着脑袋无力地垂在他肩膀上,还不忘记抬起手拍拍他的脑袋,嘟囔着“所以嘛”。
“所以什么?”
刚问一句,头皮一阵疼痛,是姜冉的手没轻没重弄他的头发,阿桔被拽着头发被迫仰起头,蹙眉,“撒手,你他妈——”
“所以要么找个不会滑雪的。”
“哦,不找。”阿桔眉头还没松开,“你能不能别抓我头发?”
然而姜冉完全没有听到他友好的询问。
“但是你能忍住不教喜欢的人做你喜欢的事吗,不能——所以这条行不通。”
就像是在给宠物顺毛,十分顺手地五指塞进他发髻里,抓乱了他扎起来的马尾,姜冉说,“要么咱俩只能相伴孤独终老了。”
她扔下这个相当合理的结论,还想说比如老了好姐妹可以搀扶着一起去初级道和背着乌龟的萌新一块儿推推坡什么的……
“相依为命!”她宣布。
“命你妈啊——”
老子才不跟手劲这么大的女人相依为命!
老了把我当沙包扔出去被扔死了怎么办!
阿桔被扯得痛的眼泪都快飚出来。
姜冉听他都快哭了如此真情实感,终于大发慈悲撒手了,他顺着相反的力道往回一拽,猝不及防她指尖一勾将他的皮筋拽下。
愣了愣,她盯着手上多出来的玩意儿看了看,“咦”了声又说“不好意思”,张开双臂要给他重新扎好。
“免了,你别动。”
阿桔自然不能指望她能有什么温柔举动替自己重新扎好头发,伸出手架着摇摇晃晃的女人……让她别乱动她也没有一点儿要老实下来的意思。
他快烦炸了。
他也喝不少,两人你摁我挣,缠在一起差点一块儿栽下窗台,他手忙脚乱伸手扶住她——
她嗤笑,双手张开,随意捧着他的脸,稳住自己摇晃的身形。
短暂的时间停摆。
此时像是忽然嗅到了空气中的凝固,女人原本捧着男人的指尖轻轻弹动了下,低低的笑声戛然而止。
余光扫到了身边站着的人,黑色的卫衣,黑色的卫裤,赤着脚没穿拖鞋,一边手因为受伤无力地垂落在身体一侧……
姜冉停顿了下,漫不经心地转过头。
此时她的手指还搭在阿桔的下颚。
而大概半个小时前就应该上床睡觉的少年此时此刻去而折返,站在他们面前——
是她目前来说名义上还存在的男朋友。
男朋友那张漂亮又年轻的脸蛋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冷漠得一如既往,他对待所有外人的模样。
漆黑的瞳眸有情绪却深不见底,倒映着窗外分不清是月光还是路灯的银白光芒,那大概是他眼中唯一的光源。
良久。
是北皎主动打破了沉默。
“外套忘记拿了,”他平静地说,“没打扰你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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