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帐幔,卧在塌上的慈禧缓缓开口:“我毕生垂帘听政数次,不了解的人认为我是贪婪权力,实际上是迫于时势不得不做出此决定。”
此时的她忽然如素日那般,头脑清晰无比,然而未过多久,她便逐渐昏沉。倏忽,双眼又开始炯炯有神,她对着大臣也对着这个在她的手中渐渐沉没,已奄奄一息的大清说:“自我以后,任何女子不得干预国事,?此与本朝家法相违。尤须严防,不得令太监擅权!明末之事,一定要引以为鉴!”
大臣纷纷诧异的相视,皇太后临终前竟反倒说出这番话来。
她缓缓闭上了眼,她这一辈子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为了享尽天家的极尽富贵,还是为了牢牢的掌控一切方能得一己安稳。然而,她却未能享普通百姓家的齐人之福,也终究不能像男人那般穿上龙袍君临天下,费尽心思,终究不过得皇太后这一名号罢了。
满屋俱跪下,哭声响彻薄暮的紫禁城和颐和园,随着两宫先后撒手离去,大清的最后一丝余晖也渐渐落了去。
“娘娘,虽然丧葬事宜已备,但最要紧的皇上的安寝之地还未择。”一名公公对着站在窗子前那个瘦弱的身影说。
“先将皇上的棺椁暂时安放于清西陵的行宫正殿,新皇登基后立即为先帝择地修筑陵寝。”皇后回过神来,抹了抹泪水说。
“每睹宫宇荒凉,便不知魂归何处。”她仿如自言自语般慨叹,心底升腾起一抹透心的凉意和茫然。如今,她竟不得不硬着头皮成了这宫里头唯一一个能够拿定主意也必须拿主意之人。这夜,竟如此寂静,寂静得让人心慌。
她知他从未正眼瞧过她这个皇后,虽领着那夫妻之名如此之久,他却从来都不想当她的丈夫。就连西逃之时,他和她仅相隔一帘的屋子都偏生被他用桌椅生生堵成了两半。然而,她虽然原本便是一生寂凉之人,夜夜只能望着清冷的宫殿垂泪,都盼不来他的影子;如今,他离开了,她也便什么都不盼了,心也就当真只剩一片荒芜。
番外篇之崇陵祭
六年后,雪花飞舞,连下了多日的鹅毛大雪将崇陵覆盖,明楼和隆恩殿上皆积了厚厚的一层霜雪,纯净无暇,闪烁着晶莹透亮的光芒,石桥下早已结冰的玉带河也为一层莹亮的茫茫雪白。
“依照您说的,将每只坛子都装满了这崇陵的雪,接下来您看……”几名小工对一名年长之人说。
老者微微点了点头:“好,封上红纸,给上头写上“崇陵雪水”?几字!便将这些坛子运送入京。”
“不知,我能否助您一臂之力。”一个女子的声音蓦然传来,老者奇怪的回过头去,?却见到一名绾着简单流苏发髻的清瘦女子牵着一个约摸五六岁的孩子缓缓走来,她身着一袭月牙白织锦披风,清颜白衫,青丝墨染,如空谷幽兰。然而看起来却并非像是未入世的女子那种空灵,反倒像是几经沉浮后的岁月积淀留下的平和之意。
“听说您打算为光绪爷筹集种树的钱款,此次我愿与您一同入京,共同筹集这笔钱财。”她清雅的面庞带着淡淡的笑容。
“你是?”他打量着她,心生诧异的问。
“我是当年服侍过光绪爷的丫鬟,如今不过只是一籍籍无名的民妇罢了。只是先前受他之恩,如今理应尽自己之力为他做些什么。”她微微垂下眼眸,话语却像是早就想好那般。
老者一诧,竟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谈吐不俗,气质幽然的女子以前竟只是宫里头的一名普通丫鬟。
“如今大清已亡了几年,却还有你这般忠心不忘旧恩之人,我梁鼎芬也甚为先帝爷高兴。”他笑着点了点头,转而一顿:“不过,这筹集钱财并非易事,我打算去那些个遗老遗少们的家家户户用那几坛先帝爷陵寝这边的雪水去换,到时少不得几经周折,定要忍受不少白眼。”
“无妨。”女子透过茫茫雪雾望向崇陵旁边的山坡,记得当初,他曾为她种树,如今,她也要亲眼见着他的陵寝旁繁茂生机。
“只要,能让那上头葱葱郁郁的,无论何种艰辛,我都无怨无悔。”她说。
梁鼎芬赞许的笑道:“既是如此,姑娘有心,那便劳烦了。那些坛子的封条一写好,便出发。”
“在那之前,您可否稍等片刻。”她望着石桥那头隐隐的殿宇:“我还想,去祭拜先帝一番。”
两串长长的深深浅浅的脚印被飘落的雪掩埋,了无踪迹。步入隆恩殿,她牵着孩子朝着他长眠安息的那个方向跪下。一缕难以言说的痛却依旧缭绕上心头,并非当初的痛彻心扉,然而却那样不经意的缓缓的,缚住整个身心,原来过了这样久,思念却不减半分。心中永远空落落的缺了一块,岁月总是填不满。不过,至少还有他们曾经那很甜很美的回忆长存心间。
“你瞧,这个地儿,从前按时按刻总会有规模宏大的祭拜礼。如今,虽已中断,但我还是按时按刻眼巴巴的来了,您可莫瞧着厌烦。?”就如从前和他闲谈时那般轻松自在的语气,然而,说着说着,一笑之间却还是红了眼:“我呀,没有他们那么多规矩,也没有带那么多的香烛贡品,只能简单的祭拜一番。虽是有些冷清,但是我却可以和你好好说说话,只要,您莫嫌我絮叨。”
“您瞧,我带了您最想见的人来。”她一笑,抑制住声音中的颤抖。
“叫阿玛。”她柔声对身旁的儿子说,她想着,如今虽已是民国,但他定然还是会想听到儿子叫他一声阿玛。
他睁着一双大而好奇的眼眸,眼睛黑亮澄澈得像极了他。他年纪虽小,却已见清秀眉目。
“……阿玛。”他如小鹿般乖顺的叫了一声,虽然他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如今,已是朝代变迁;虽然,我就本不该是这个时代的人,单单为了你罢了。不过如今还有孩子陪着,也算有所慰藉。”她强忍住心中酸涩,始终保持着不想让他担心的淡淡笑容。
她低头从身上掏出一块精致却存着岁月痕迹的怀表来:“白柢说,这是你当初让她拿去当了为我们换银子的。当真傻瓜,这只怀表,我知你最是喜欢,当初日日都贴身带着的。这几日,我终于将它给赎买了回来,虽然还少了些钱票,但那家当铺老板见我总是软磨硬泡的。我呀,还是用着您当初那最是嫌弃的厚脸皮给赎了回来……”
韫璃絮絮叨叨了许久,面上笑着,心头却挡不住如海般侵袭而来的晦涩。她这才不依不舍的牵着儿子出殿,回眸深深的望了一眼,一行清泪终是抑制不住的滑落。
“娘亲,不哭。”他伸出稚嫩的小手为她抹去搁置在眼角的泪,吸着鼻子,一张小脸冻得红彤彤的。她一笑,紧紧的抱住了他,心中的些许酸涩渐渐被暖意包裹。
“您说,爹爹就躺在那边,可为什么我却没有见到。”听到他稚嫩的声音,她一笑:“爹爹在歇息呢,我们走吧。”
待他长大,她终有一日,会告诉他,他的父亲曾是这世间最是尊贵温柔的男子,是值得世人尊敬的英雄。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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