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之后，马车再度启程。</p>
阿尔宾有所预感似的，紧紧拽住泽曼的衣角，像只惊弓之鸟，变得格外粘人。</p>
看他这般忐忑不安，若是真一声不吭将他抛下，小孩子一时间接受不了，恐怕会出什么问题。</p>
泽曼思绪流转，对他说：“我有事要办，并不会离开太远。”</p>
阿尔宾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意思。</p>
“爸爸还要走吗？”他嘴一撇，顿时控诉道，“你说好送我去玫瑰王国的！”</p>
泽曼垂眸道：“你们可以继续朝着玫瑰王国的方向进发，等我办完事情会追上你们。”</p>
阿尔宾还是一脸质疑。</p>
荒郊野岭又是乌漆嘛黑的大半夜，能有什么事嘛！一听就是借口！</p>
可正想反驳的他忽然意识到，他根本就不知道泽曼的职业是什么，连反驳的支点都没有。</p>
他只知道他父亲身上有不少钱，认识金银花商会的人，还认识玫瑰王国的爱德华王子，会一点魔法，不过身体不太好，从来不用魔法。</p>
至于他父亲到底是谁，到底是什么身份，他却一无所知。</p>
这个世界都有神官之类奇奇怪怪的职业了，说不定也真有什么需要在荒郊野岭办事的职业？</p>
“爸爸是做什么的呢？”</p>
泽曼沉默着，似乎这是个无法言说的答案。</p>
“你要办的事就不能带上我一起吗？我一定会乖乖听话，不会给你添乱的。”</p>
这一次，泽曼毫不犹豫地回复：“不能。”</p>
阿尔宾脑袋耷拉下去。</p>
他根本不了解他的父亲，说不定父亲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拖油瓶呢，之前几次父亲好像也总是偷偷避开他。</p>
“我知道了……”他眼里氤氲，咬着下唇忍住情绪，“那……爸爸要做的事危险吗？离开后真的还会回来吗？”</p>
如果超出三个月限定父子的时间，爸爸是不是就再也不来见他了？</p>
泽曼揉了揉他的发顶，摘下自己身上的一条项链，给阿尔宾戴上。</p>
这是条金色日芒造型的项链，中间镶嵌着一颗格外纯净的顶级红宝石，像是一颗太阳之眼。</p>
阿尔宾知道这条项链，日芒的造型看起来像是在表达泽曼的信仰，这些天来，他也时常看到对方盯着项链出神，显然是对方重视之物。</p>
泽曼帮他调整吊坠的位置，并说道：“这条项链上有定位魔法，无论你到哪里，只要我活着就能找到你。”</p>
阿尔宾止住泪，端详起这条有着独特光辉的日芒项链，好似吃了颗定心丸，愁眉苦脸的表情逐渐舒展开。</p>
“嗯！”他用力点头，“我会一直等着爸爸来找我的！”</p>
马车持续向西，他们一路离开了葎草王国。</p>
泽曼有时候会在夜间突然离去，起先让阿尔宾忐忑许久，但他都信守承诺，不论他们走没走，都会找回来。</p>
阿尔宾渐渐也习惯了，没有一开始那么惶恐不安。</p>
这天，天色渐暗时泽曼再次离开。</p>
天色已黑不适合赶路，附近也没有驿站，来自金银花商会的两位车夫准备支起营地，决定今晚野营。</p>
他们都已经接了委托，要把这对父子送出葎草王国，送到邻国的金银花商会的据点，如今已经进入国境，再有不久就能到了。</p>
偏偏今晚下起小雨，柴火潮湿，生不起火。</p>
这次的马车足够宽敞，防雨布前后都盖得严实，车上也带了不少食物，但如果没有火，他们还是得冻死。</p>
雨势越来越大，入夜后气温也冷得可怕，这种时候绝对没办法在马车上待上一夜。</p>
一位车夫冒雨爬高处侦查，带回来消息。</p>
“不远处有座庄园别墅，亮着灯火，我们可以去那里借宿一晚。”</p>
作为雇主的阿尔宾点头许可，他们三人马不停蹄地赶赴前方别墅。</p>
这里距离城市较远，这种地方的别墅通常是当地贵族领主的狩猎别墅或度假别墅。</p>
车夫向守卫传达来意和身份后不久，他们就被应允进入，别墅里烧着炉火，扑面而来就是一股暖意，他们也见到了别墅主人。</p>
别墅主人是位富裕的伯爵，身材和大多数贵族一样丰满，他此刻正恼火地向一旁穿着燕尾服戴着白手套的管家抱怨。</p>
“这该死的天气，把我的行程全毁了，明天晚宴的帖子都发出去了，若是我明天抓不到好的猎物，我马上就会沦为社交圈里的笑柄！”</p>
他的管家是一位粉色头发的男人，长发束成马尾，模样姣好，一双眼睛眯着，看不出瞳色，脸上始终保持着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嘴角的弧度像练习过似的分毫不差。</p>
他俯下身来，笑容自信：“不必担心，您一定会猎到想要的猎物。我也一定会将您的猎物烹饪成他们赞不绝口的美味。”</p>
听到脚步声，主仆二人朝门口看过来。</p>
伯爵拄着手杖坐起身，饶有兴趣地打量他们：“听说你们是金银花商会的人，刚从葎草王国过来？今年从那边过来的商人倒是比平时早些。怎么还有个小孩子？”</p>
阿尔宾一脸乖巧，偷偷看向那位粉发管家，总觉得对方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来。</p>
一位车夫听懂了他的暗示，向他脱帽致敬，恭敬道：“正是，阁下。为了让您这样高贵的客人不必久等，我们提前出发，携带了最上等的葡萄酒，以及葎草王国的特产作物……”</p>
他接连报了好些货物的名称，又说：“希望我们带来的货物能够得到您的认可，让我们在此借宿。至于这个孩子，我受人之托顺路把他送到他亲戚家。”</p>
这些货物不仅是他们的住宿费，也是他们需缴纳的税费，每经过一片领地就会少上许多，贪婪的贵族们从不客气。</p>
伯爵欣喜若狂：“好极了！我明天正好有一场盛宴，需要上好的葡萄酒。帕德玛，去安排一下客人的住宿。”</p>
粉发管家应声走来，带领他们去往一楼的客房。</p>
阿尔宾好奇询问：“天气好冷呀，动物好像都睡觉了，这种时候伯爵大人还要去狩猎吗？我们一路走来附近都没看到有什么猎物。”</p>
两位车夫也觉得奇怪。</p>
最近已经入冬，不少动物刚刚冬眠，天气恶劣，猎物也少，极少有贵族会在这种时候去狩猎，还在没有猎到猎物的情况下就广发请帖。</p>
管家帕德玛微笑着解释：“因为伯爵的猎物并非那些寻常野兽，而是魔物。”</p>
“原来如此。”车夫们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p>
“魔物？”阿尔更加好奇了，“那不是很危险吗？”</p>
“没错，魔物很危险，所有的魔物肉对人类来说都是有剧毒的。人类若是误食魔物的血肉，身体上会长出畸形部位，还会在短时间内精神失常，发狂而亡。”他亲切地笑着，缓缓道，“中毒之人唯有及时接受神官们的净化才能解毒，恢复原状。”</p>
阿尔宾听到他的介绍，倒吸一口凉气。</p>
“好可怕呀……不过只要不吃应该就不会中毒了吧？”</p>
“是啊……不吃就没事了。”帕德玛笑意更深，却感觉不到什么暖意，“可这种对于普通人来说无法享用的食材，贵族们却趋之如鹜。”</p>
“这是为什么？他们吃了难道不会中毒吗？”</p>
阿尔宾瞪大双眼，怎么都想不明白。</p>
“正因为这是普通人无法狩猎，无法享用的美食，所以有能力狩猎魔物，享用魔物，并雇佣神官解毒的人，就被视作是有能力有地位的人。”</p>
这与魔物肉是否好吃完全无关，有些贵族认为只有这么做，才能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能力卓越、品味高尚。</p>
狩猎魔物还能保障领地居民的安全，彰显领主们的责任感和英勇，对贵族来说意义丰富。</p>
阿尔宾突然想到了血酒池里看到过的一个小男孩。</p>
那个小男孩被贵族夫妻从贫民窟里骗来顶替他们的孩子，也被带去参加了彰显贵族身份的魔物狩猎活动，回来就发现所谓的客人居然是要带走他献祭的神官。</p>
帕德玛补充说：“不仅如此，端上桌的魔物还必须足够鲜活，才能展现主人的强大。”</p>
所以按照习俗，必须在宴请那天前去狩猎，当天捕捉，当天宰杀，当天烹饪，如果是放太久或采购来的猎物，还会被人质疑。</p>
“总觉得是作死行为呢。”阿尔宾嘀咕道。</p>
帕德玛没有评价什么，只是笑眯眯道：“贵族们喜欢追求刺激。”</p>
他们继续朝房间走去，半途却听见婴儿的啼哭声。</p>
阿尔宾探头看去，帕德玛保持着一贯的笑容，向客人们解释道：“这是明天狩猎魔物需要用的诱饵，请放心，今晚不会让他吵到诸位的。”</p>
“婴儿……诱饵？”阿尔宾脑子一懵，实在没办法把这两个词汇联系到一起。</p>
“魔物具有智慧，狩猎起来难度很高，一旦发现成群的人类就会躲藏起是因为魔物幼崽的啼哭声和人类幼崽的啼哭声一致，能将魔物们骗出来。”</p>
他收回目光，露出饶有深意的笑容：“只不过，发现上当受骗的魔物通常会愤怒地将诱饵咬死。”</p>
阿尔宾一震，凝望着婴儿的房间，一张脸皱起来。</p>
连两位车夫也露出了不忍的表情。</p>
帕德玛补充说：“那是奴隶的孩子，奴隶的一切都属于主人，这个孩子也任由伯爵处置。”</p>
阿尔宾愈发无法理解，喃喃道：“为什么贵族要做出这样的事情……”</p>
帕德玛笑容淡淡，眯起的眼睛微微睁开，粉色狐狸眼眼底透出些许冷意：“因为是人类。”</p>
阿尔宾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们今晚住的房间就到了。</p>
两位车夫一间，阿尔宾考虑到泽曼也许会过来，单独要了一间。</p>
走进房间之前，阿尔宾小声叫住帕德玛。</p>
“帕德玛哥哥……我明天可以和你们一起去狩猎吗？”他眸光闪烁，很不自然地说着，“我对你说的狩猎有点感兴趣，我可以跟过去亲眼见见么？”</p>
“我想伯爵大人不会拒绝一位见证他英勇时刻的小观众。”帕德玛温柔地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p>
待阿尔宾高兴地转身回房，帕德玛脸上的笑容霎时间敛起，森冷锐利的双眼完全睁开。</p>
深夜，众人已然沉沉睡去。</p>
帕德玛的房间里，一条翠青蛇小蛇溜进他的窗户。</p>
“帕德玛！我终于找到你了！”翡翠兴奋地蜿蜒到他面前，“你总是这么难找，我问了好多魔物才打听到你的位置，拜托老鹰把我捎过来的。你这次怎么突然离开葎草王国了？以前不是一直待在那里吗？”</p>
帕德玛看向这条算是他友人的魔物，按了按太阳穴说：“我也不知道，醒来时已经过去很久了。”</p>
“你的老毛病又犯了？”翡翠担忧起人类年纪大了会痴呆，你该不会是老年痴呆了吧。”</p>
他这个好友有个奇怪的毛病，不知道是梦游还是什么，有时候醒来会出现在陌生的地方，失去一段时间的记忆。</p>
幸好他自保能力强，也没有被人类发现过他的魔物身份。</p>
帕德玛对于自己的间歇性失忆也已经习以为常，但听到翡翠的话，还是笑容一僵，咬牙切齿地弹了他一个脑瓜崩。</p>
“你再说一次？”他笑眯眯地说威胁道。</p>
翡翠委屈地用尾巴尖揉揉脑袋：“以狐狸的寿命来说，你都二十几了，确实是老狐狸啊。”</p>
“别忘了，我们的寿命和人类等同。”帕德玛提醒他。</p>
翡翠听他提及人类，又张望了一下四周的布置问道：“这次又换目标了？什么时候动手？”</p>
帕德玛瞥了一眼主卧的方向：“明晚就动手。”</p>
翡翠问道：“需要我帮忙吗？”</p>
“用不着。”</p>
翡翠吐槽他：“明明一下子就能杀了这些讨厌的人类，你每次偏要把自己大卸八块端上餐桌，真是变态。”</p>
帕德玛没有回复翡翠对他的评价，只是询问：“你这次来找我有什么事？”</p>
翡翠这才想起自己的有个能力特殊的孩子，然后……”</p>
他噼里啪啦把自己和阿尔宾之间的事说了出来，又提及了那古怪的，仿佛投影着另一个世界的梦境。</p>
“对了，以后要叫我翡翠哦！这可是阿尔宾给我取的名字。”</p>
帕德玛笑容不改，却毫不留情地评价道：“蠢货。”</p>
翡翠一愣：“啊？你是在说谁啊。”</p>
“你。”帕德玛嗤笑他，“你竟然相信起了人类的话，真蠢。”</p>
“我才不蠢呢！而且阿尔宾他又不一定是人类。”</p>
帕德玛想到那个对狩猎魔物感兴趣的孩子。</p>
“还是蠢。”</p>
他可不会相信人类，尤其是人类孩子。</p>
作者有话要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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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吃过早饭之后，马车再度启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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