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云寨,聚义堂。
天还没黑,四壁却早早点燃墙灯,将整个大厅照得通亮。
能进得了聚义堂的,至少也得是个大头目级别。
大厅里,几张食案拼凑在一起变成个大长条。
案子上堆满了刚烤熟的牛羊肉,还有两只大熊掌。
凉拌的凤凰胎,水煮的软牛肠,油炸的溪涧鱼,闷熬的雀蟾羹,各式烹饪手法大荟萃(除了炒)。
剑南的生烧春,浔阳的瓮头春,还有本地产的土窟春,一坛一坛美酒被搬上桌。
土匪不讲求什么分食礼,热闹就好。
八个大头目分坐两侧,居首位置坐着大当家,左手位二当家。
众土匪都是席地而坐,连笙蹄都省了。
坐姿也不讲究,怎么舒服怎么来。
孙全友屁股底下特意垫了好几层厚垫子,以弥补他浓缩袖珍的身形。
三当家不在,刚刚她派贴身伺候的妇人来回过话,说这次不参与了。
她一向不太喜欢此种吹牛大会。
果然,三碗酒下肚后,牛就在天上飞了。
“能劫到这么俊的货,严兄弟功不可没。”
“这算什么,他们就是再来几十个客作,也不是咱兄弟的对手啊。”(客作,自由雇工)
“咱玄云寨怕过谁,听说各地藩镇都在剿匪,可谁敢动咱们天陵山?”
“咱们山上各个都是英雄好汉,比之两百年前的瓦岗寨也不差啥吧。”
“他李唐家的江山还不都靠瓦岗寨的豪杰们挣下的,皇帝老儿多个鸟,换咱家兄长一样做,就是咱大当家的不稀罕。”
“就是,皇帝老儿都未必能吃上像咱们这么好的细盐。”
除了吹牛,土匪们偶尔也会讨论几句怎么将山寨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听说龙龟山那最近也聚了一伙人,离这么近,这不是抢活吗?”
“改天我带人去平了他们山头。”
“古头领,还是你霸气,来,我敬你。”
“喝。”
“人生苦短,倒满倒满。”
粗人喝酒,行酒令也不需要什么酒令官。
双陆骰子这么一抛啊,氛围感立马就上来了,狂嗨。
一个肖姓大头目投掷出了三个六点的‘碧油’。
按规矩,开碧油者,有权任选三人替自己喝酒。
大当家和二当家他是不敢选的,只能在其余人中点兵点将。
“严六指,古二兄,还有王大头,你们仨喝,不喝就就给我跳。”
玩法类似一千多年后的真心话大冒险,不过将问答环节变成灌酒。
唐人历来豪迈,每有聚会,一言不合就唱歌跳舞。
这些绿林匪徒更是及时行乐的性格。
没有丝竹管弦,就简单击个鼓,敲盘子打碗附和,也要踏歌。
一顿饭没吃完,歌已经踏了四五首,碗也摔了七八个。
当又有一人站起来开始踏歌时,孙全友转头,貌似跟右手边头目不经意地闲聊。
“他们唱得都不如你的那个手下。”
“大当家,那人叫牛角。”
“我怎么听说牛角带了个生人进寨子,前几天还往牢里塞了一个。”
这头目连忙回:“是他的结义兄弟,牛角想拉他入伙。这人家中兄弟六人都差不多成年了,搞不好全能带上山。”
土匪的组织架构跟现代的传销团伙有点像。
谁发展的下线多,谁就容易升上去。
宋江当年要不是把那么多兄弟先后送上水泊梁山,他后来能那么容易继承晁盖的位子吗?
土匪们也很卷滴,他们总是各找门路发展下线,壮大自己的势力。
都有一种不管别人死活的上进心。
“你安排就好,但要小心些。”
王头领点头称是。
“我已让人喊牛角过来了,等下让这小子给大当家踏首歌,他嗓子可好了。”
孙全友没再言语,看不出喜怒。
坐他旁边的光头就是二当家。
二当家是这些人中最年轻的一个,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相貌英武。
其古铜色的面皮上,五官棱角如有刀刻。
浓密的一字眉下凤眼狭长,鼻梁挺直如峰,嘴唇单薄,脸上最大的表情就是没表情。
他身穿一件泥色宽腰阔袖、圆领方襟的僧袍,脚下蹬着一双芒履。
这人即便落了草,仍然每天坚持吃素,吃人都只吃植物人。
桌子上的各种肉类,他一口没动,只是不停地喝酒,无愧于他醉人的名字——
江小白。
空腹喝酒最易上头,此刻他脸颊绯红,眼神也开始涣散。
“还是剑南道的酒好啊,可惜上次只劫了几坛,阿弥陀佛,其余的全打碎了。”
“我要多敲两天的木鱼,才能赎清浪费的罪孽。”
这个头上油光锃亮的悍匪,酷爱打佛语,醉时更甚。
孙全友微微皱眉:“不是让坑饪给二当家准备几盘素食吗,怎么还没上?”(坑饪,厨子)
最边上的肖头领站起身,恭顺道:“我这就去催。”
牛角进来聚义堂,后撅屁股前叉手,对众头目见礼。
“诸位当家,小的特来献艺。”
他顶头上司王头领看见连忙催促:“怎么这么慢,牛角,快,给我们来上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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