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在地面,苏渐想要站起来,却没有了力气;他的右肩仿佛被那道拳意击碎,右臂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麻木无力;他想要凝结念力,内息却因为刚刚强行提升到坐忘境,念宫受损,又被燕无计强行中断了冥想和培元,片刻间,根本无法再次冥想。
燕无计看着伏在地面,面有不甘的少年,似乎是觉得极为有趣。
突然,燕无计止住了笑。他的癫狂大笑慢慢僵硬在脸上,仿佛身体被什么掏空,只感到一阵虚无。
燕无计的眼中没有了那些狂热和悔恨,变得极为冷静,空洞,还有淡漠。
他看着苏渐,看着沈雪朔,看着雪长空,看着这大殿,这天空,还有远处的崖壁,都落在了他的眼里。
“唉。”
燕无计突然叹了口气,走到一根倒下的石柱边,坐了下去,像一个普通老人一样,左手自然而然放在膝盖上,仿佛并不介意右臂的剧痛。
“神国,这里,就是神国。”
他完全失去了之前的疯狂,现在仿佛十分疲惫,两眼看着地面,思绪,似乎是回到了很远很远的从前。
雪长空,沈雪朔的脸上,瞬息间被震惊占据。
传说之中,千万年之前,神国崩碎,神殿所化的那一颗陨石破碎了天空,落在了云央世界。它的碎片化为尘埃,即为天地元气。从那一天起,世间方才有了修行者。而传说中,星玉便是神国的碎片,蕴含了极浓的元气。
原本,这只是作为一个传说,被世人所传诵着,记录在修行的典籍里。
并没有人把它当真。
如今,几人身在这大殿之中,看着这间大殿,大殿里的缓慢飘舞的灰尘,在光线里袅袅飞舞。
这一切都无比真实。
却又仿佛无比虚妄。
突然,雪长空发出一声长笑,似是觉得无比可笑,无比荒诞。
“神国?神国?哈哈……”
他陡然收起所有的笑容,怒目圆睁,看向燕无计,叫道:“我是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不过不管你是哪个宗门的走狗,不管你们有什么目的,如果以为用区区这些星玉,建造一个破败大殿就能够欺瞒天下人,能够冒渎神国,就大错特错!”
雪族人虽然与云央中土的诸国向来有隙,特别与周国的深仇不共戴天,但是在信仰上,却同样信奉神国的存在。建造伪神国,冒渎神灵,这样的行为,在雪长空的眼中,无疑是一株无法宽恕的大罪!
燕无计淡淡看向雪长空,枯槁的左手微微抬起,指向大殿的中央。
“你们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为什么你们的念力全部消失,为什么你们无法从这里获得哪怕一点元气?到了此时此刻,你们还不明白?并不是你们的身体出了差错,而是因为这个神国,正在收回它对人间的馈赠!它,在收回自己的力量!”
沈雪朔淡淡看着燕无计,看着那个疯狂的老者,眼中似有不屑,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自然,也就没有对老者的认可。
雪长空嗤笑道:“哦?那你的念力,又是什么?”
苏渐是一个体质特殊的人,而就算是境界远在苏渐之上的沈雪朔和雪长空,在这里也无法获得半分的念力。
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大殿。
燕无计长叹了口气,仿佛因为自己的话语没有得到理解,仿佛是因为自己长久以来的离群索居的寂寞,所以他并不急于杀死这些人。
尽管他现在,只是一个物化境,但是这些人在他眼中,不过是蝼蚁。
“事情,要从一开始说起了。”
“想我八岁初辨,十岁物化,十六岁坐忘,二十岁无忧,三十二岁晋入逍遥境,古往今来,我也能排进前二十之列,自认天赋、资质、悟性、毅力都属当世最强。那时我年轻气盛,四处挑战,打下‘拳神’的名头,却也做下一手杀业。只是那是我自己也毫不以为意,仍然是四处挑战强者,只是但求一败,或者只是单纯地想从战斗力,获得生命的喜悦。”
“终于有一年,雪族人大举南侵,国中高手尽出,一路南下,所向披靡。其中有不少是无忧境、逍遥境的强大角色。我见猎心喜,毅然从军,只为与强者殊死相搏!”
“雪族人终究是人少,攻城略地虽然轻而易举,但是一旦战线拉长,所占的城池越多,他们人数不足的弱点就越发暴露。再加上他们终究是善于平原战争,守城攻城并是不擅长,所以每一次攻城战,他们都几乎会死掉不少精锐。”
“很快,雪族人就被分而化之,主力军被大周十万大军围杀,就此一败千里,全军溃退至这山谷附近。”
“那时,雪族大军溃退。有一个逍遥境雪族强者断后,与我厮杀。我与他酣战三天三夜,不知不觉来到这个山谷边缘。当时我俩人都已经是力竭边缘,只靠着一股子狠劲厮杀,只觉得天昏地暗,无比痛快!终于,那人被我看准了一个破绽,打成了重伤,而我也被他伤了要害,眼看就要被他击杀!”
“就在这时,一个黑衣男子突然出现。他的修为也并不弱,该是坐忘境的修行者,趁着那雪族强者的虚弱时机,一剑杀了那个雪族武修。我问那人是谁,他说自己是白鹿书院的弟子。”
苏渐伏在地面,虽然仍然动弹不得,但是心中一动,隐隐猜到了什么。
燕无计突然大怒,勃然起身,长吼一声,狂怒叫道:“那狗贼着实可恨!可恶!可杀!他居然趁我无力,将我踢下了这绝谷!让我承受了百年的孤寂,让我一个人在此,生不如死!!可恶!”
他口中叫着可恶,眼中怒火愈盛,吼声如雷,震得众人头晕目眩。
突然,燕无计猛然起身,正要拿苏渐撒气,却听见沈雪朔说:“那你为什么没死?”
这话问得令人恼火,特别是对不幸者来说。
沈雪朔知道此人对白鹿书院的弟子显然是存着愤恨,故意不杀苏渐,就是想折磨。她虽然和苏渐并没有交情,更加不喜欢这个人的行事作风,但是,让苏渐在自己面前死去,她却也万万不能。一来,到底是份属白鹿书院,师出同门;二来,现在能有机会击败此人的,也只有苏渐。现在只有找机会为苏渐拖延时间,只要他再次恢复境界,这燕无计决然不是苏渐的对手!
现在,救苏渐,便是救自己!
燕无计看向沈雪朔,眼中有几分欣赏之意,施施然走了回来,一袭黑袍犹如黑夜,往沈雪朔走去。
“是啊,为什么我没死……也许,是因为上天,是因为神国里的那人,也希望我活下去吧。”
他喟然长叹,走到沈雪朔面前,看着这个青衣少女,左手微微颤抖着。
燕无计弯下身子,伸出血淋淋的左手,按在了少女的头顶,扳起她的头,使之与自己四目相对。
一人以喜,一人以怒。
沈雪朔是一个高傲的少女。
她从来不曾败给过任何同龄人,她也从来没有生出过任何挫败的情绪。
然而,此时此刻,她却仿若任人宰割的鱼肉。她无比的羞愤,杀意毫不吝惜地外泄,仿若实质,瞬间凉却了燕无计指尖的血液。
“愤怒吗……”
“不要愤怒,愤怒只会让你失去冷静判断的能力。相信,你能达到今天的成就,也是因为你无比的冷静和自制吧。智者应当冷静而自制,勇者应对勇猛而精进,无论是智者还是勇者,都绝不以愤怒为武器。”
燕无计的手离开了沈雪朔的头顶,缓缓地垂在了身边。
他漠然看着那个少女,看也不看雪长空,往回走去。
“起初我也很是愤怒。那天我从万丈高崖上落下,却侥幸未死。起初,我的念力被这座大殿吸收得干干净净,心想没有念力,我也只能在此处了却残生。那时候,我就已经在心里发了一个毒誓,今后,如果被我遇见白鹿书院弟子,我必然是见一个,杀一个!见一个,杀一个!”
他猛然扭头看向苏渐,黑袍罩着的身躯宛如黑烟,倏然而去,在苏渐的身边停下。
“突然有一天,我在这个大殿里,遇到了一个人。”
他却并没有对苏渐泄愤,仿佛是生怕自己的怒火太盛,错手杀了苏渐,而失去了某种快乐。
他转身,走向一面墙壁,左手缓缓伸出,在墙壁上无声拂拭。
他在拂拭墙壁上的地摆着,没有什么章法,更没有什么手段。然而,在这些杂乱无章里,苏渐看到了很多,很多自己曾经想不通的缘故。
因为以往,他身处云央的中土之中,天地元气的浓度,只是寻常。
而在这里,这大殿中,那些元气的运行,简直如同目睹般显而易见。
一个断,将元气拦住;一个飞,改变了元气的流向,一个夹,将元气凝成了一把小小的刀……
以数百枚棋子,规定了元气的流向,这种方法,很像是符道!
然而,它有比符道更加不可琢磨的地方。
每一张棋盘,都仿佛连着一个独立的世界。
那些棋型糅合在一处,看似是符道,实际上比单纯的符道更加复杂!
它们糅合在一起,看似是丹青符那样的符阵,却又比符阵更加简洁。
它们高于符,高于阵,甚至,只是一颗子的变位,都会引起惊天动地的变化!
苏渐摇了摇头。
可是,没有棋盘,怎么办?
不管燕无计本人怎样认为,也不管他如今的伤势如何严重,状况如何凄惨,事实就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是修行界的一个神话。所以,就算不用看,他都能知道,苏渐正在起变化。
所谓的境界,就是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读了足够多的书,走了足够多的路,看了足够多的世间百态,一个人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就会有所变化,那么他的境界也会变化。
感悟,可以改变一个人,从气质,到行为。
苏渐正在感悟。
他感悟的,不是别的,正是这大殿里十盘棋。
这里是神殿。
这是神国的棋,即为,神迹。
观神迹,而知天意。所以,苏渐正在发生变化。他的意志,他的意识,他的精神,乃至他的身体,都在悄然发生变化。
苏渐正在看第一盘棋。
到了这种生死关头,仍然有心思看棋的人,不是痴于此道,便是将生死抛开。事实上两者都不是,苏渐只是无意之中沉醉在那个世界,只是忽然看到了新的世界,而不能自拔。
他越看越觉得欢喜,似乎看到了整个修行界从未有过的某种可能性!
但是那种欢喜不同于欢乐,不同于高兴,兴奋这样的肤浅情绪。
喜乐,而安定。
所以他的神情变得很专注,很平静,即使燕无计往自己走来,他也浑然不觉。
他看着那面墙,目光却似乎穿透了墙体,穿透了棋盘,穿过了那些层林和崖壁,穿透了浮云和蓝天,似乎看到了星空。
那片星域里,光辉璀璨。静谧的黑暗里,无数的星辰骤然亮起,分布在黑暗之中,遥遥相望,各司其位。
苏渐看着那片星空,平静地看着它们闪烁不定。
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有几颗星星开始变暗。那些变暗的星逐渐失去了所有的辉光,消失在漆黑的星空里。
然而,不仅仅是消失,随着越来越多的星辰开始消失,那些消失星辰的位置,产生了某些空洞。空间开始坍塌,从其他星星上传来的辉光在这些暗星的位置上,发生了剧烈的扭曲,成了一个光圈,最后消失。
无数的绝对深邃,绝对黑暗,出现在苏渐的眼前。
无数更加炽烈燃烧而明亮的星辰,突然出现。
光与暗,在漫漫的时间里,不断地交替着。
那些绝对强大的力量,在宇宙里,爆炸,消失,爆炸,消失,那些力量无人能敌,无人能够掌控。
但是,在神明的眼中,这些,不过是瞬间的花火。
或明,或暗,在神的眼中,交替进行着。
在苏渐的眼中,交替进行着。
苏渐的黑亮眸子里,那些光与暗缓缓交替,实际上瞬息万变。
突然,苏渐的眼中,映出了一个白发的独臂老者。
那个老人往苏渐走来,左拳紧紧握起,杀机大作。
作为一个曾经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的武道修行者,作为一个于云央大地上曾经四处挑战、杀名更甚于李君独的强者,燕无计不会漏过任何对自己不利的小迹象。
他很确定,这个年轻人,这个已经连续好几次在自己手下站起来的年轻人,是一个祸患。不论是对自己来说,还是对今后的事情来说。
“也曾经有很多人来到这个地方。有雪族人,有周人,宋人,梁国人,甚至楚国人。可是,当他们来到这个地方之后,他们才发现,平日里可以呼风唤雨的他们,在这里不过是最卑微的普通人。为了保留这里的秘密,我杀了他们,这么多年来,杀了不知多少人,也不在乎多你一个。”
老者站在苏渐面前,白发垂下,在他的眼前晃动。
苏渐却好像根本没有看见这个老人。
他并非无法动弹,只不过,他现在的所有精神都集中在这盘棋上。
他在注视那片星空。
星辰亮起的次序,偶尔变暗的星辰,有时大片大片的消失所带来的绝对黑暗……
这些场景,在苏渐的眼中,化为了一种东西。
棋谱。
那是一张棋谱。
亮起的星,是落下的子。
变暗的星,是被吃掉的。
一颗颗连绵,一颗颗消失,爆发出的光和热,令人心情震撼,难以自持。
苏渐沉迷地看着那些棋子,看着局势,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老者抬起手,一拳,猛然砸下!
那一拳,仿佛星辰坠地,仿佛划破了无限的空间,穿过了厚厚的云层,落在地面。
落在了苏渐的手心里。
………………
燕无计看着苏渐,看着那只轻而易举挡下自己拳头的手,牙关紧咬,惊骇不能自持。
这一拳,集中了他所有的念力,誓要杀死对方。
然而,对方只是抬手,然后轻描淡写地接下了这一拳。
燕无计的双眼蓦地瞪大,无比的骇然情绪瞬间占据了他的全部意志。
他速退,紧接着,面前落下了一道凛然的念力。
那是一座山,巍峨青山。
以他现在的身体,再受此重击,胜负立判。
所以他只有退,只有躲。
可就在这时,在他的左前方,又落下了一座山。
大殿微微颤抖,在青山的震撼下,几乎即将崩塌。
“青峰意……”
沈雪朔蹙眉。
这种意术极为消耗念力,所以她不明白苏渐在想什么。
意师的攻击消耗念力,自身的也极为脆弱,所以攻击敌人之前,总要先经过某种计算。计算敌人的闪躲方向,速度,还有反击的可能性等种种可能。苏渐这样的攻击,在沈雪朔看来,是一种极其耗费,不,是浪费的做法。
然而,那两道“青峰意”并没有消失。
原本,苏渐的“青峰意”在压制敌人之后便会持续很久。
就在这时,在燕无计的身后,又落下一道青峰意。
无形的意更胜有形的青山,地面裂痕交错,在苏渐的指挥下,七道青峰在燕无计的身边凝立。
这些意的规模,并不是苏渐施展意术以来最大的,相反,较之从前,这些意都很小。
因为苏渐的念力,此时此刻,真的不多。
燕无计站在这些意构成的峰林间,嘴角不屑冷笑。
“年轻人,终究沉不住气……”
他拔脚,往苏渐走去。
可就在这时,一道无比强大的气息,从某个方向袭来!
那道气息,从这些凝立的“青峰意”的某处,轰然生出。
无数的元气疯狂地涌动,在意与意之间徘徊,碰撞,最后,在某处爆炸!
从神殿的上方往下看,或许会让人大吃一惊。
七座青峰。
便是北斗七星!
林立的七道青峰,或许无法压垮这个境界虽然丧失,实力却远高于同境界武修的强者。
但是,这七道意,却控制了原本凝固或者说无向的元气流动。
那些元气,虽然浓烈,却本是不伤人的气息。
然而,在走过了某些方向之后,在彼此相撞的时候,却爆发了可怕的力量。
燕无计站在七道强大气息之间,被更加强大的一道气息包裹,然后僵住。
他僵在原地,缓缓举起了手,指向苏渐,那手微颤,指尖流露出不甘的意味。
突然,那股气息突然变得无比炽热,无比的剧烈,无比的可怕!它仿佛要把一切都撕裂,把一切都摧毁,把一切都毁灭!
一道强悍无比的毁灭意味,降临在燕无计的头上,包裹了他的全身。
紧接着,便是可怕的爆炸!
气浪翻涌,在一瞬间,将大殿的穹顶掀起!
热流狂卷,只一霎那,便将雪长空和沈雪朔扑在了墙上!
七道青峰意,也在这一瞬间,纷纷碎裂。
震天的巨响,震得整个大殿方圆数里都簌簌发抖。
飞鸟纷起,哀鸣中带着惊慌。
虫蚁出洞,仿佛感受到死的气息。
大地低吼,似乎要将一切吞噬!
以神国大殿为中心,这个世界的起源为原点,四周方圆数里,在瞬间被那气浪洗礼!
大殿附近的数十棵树木纷纷飞了出去,撞在临近的树上,升起尘埃,断木,还有震天的巨响!
片刻后,一切都归于平静。
大殿沉默立于绝谷中央,看起来,有些萎靡。
苏渐仍然坐着,他平静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对自己引发的狂暴气息无动于衷。
比起那场开创了一切的大爆炸,比起星河里无数星辰的诞生和陨灭,这点程度的爆炸,根本算不了什么。
但是,却不是燕无计可以承受的。
那是七座山的全部力量。
那也是雪长空,沈雪朔,苏渐,还有千万年来无数先辈被吸走,存储在殿内的念力和元气的合力一击。
足以压垮一个人,一个强者。
噗。一声闷响,然后,是一道血箭。
鲜红的血,再一次染红了鲜血。
噗噗噗。
他的身上被开了很多洞,无数个洞。
他的眉微微颤抖,仿佛只是皱眉,都用尽了他的全力。
这位老人很后悔,真的很后悔。
他不该说那么多,不该给这个人太多的机会。
他甚至不该给那人任何多余的怜悯!
他能感受到,自己体内的骨与肉,已经被尽悉碾碎!
任他曾经是逍遥境的强者,任他在逍遥境时打磨出来的强悍体魄,在那致命一击之后,也落得一个碾落成泥的下场。
他颓然跪在地面,体内念力已经全无。
沈雪朔被那场冲击气浪震得昏迷。
雪长空还清醒着。
苏渐的脸色有些白,低声喘息。
纵然是他赢了,他也已经消耗了所有的念力。
棋道。
这就是他棋道的力量。
以自己的念力,催动出七座青峰,布成了格局。以凝固的“青峰意”为棋子,以神殿为棋秤,调集神殿内浑厚无比的元气杀敌,这就是他的手段。
这就是他的道,棋道。
不是他一人的力量,而是沈雪朔,雪长空,还有诸多不知姓名的人的念力、元气,集中打在燕无计一人身上,莫说他已经垂垂老矣,就算是他全盛期间,也未必能安然无恙!
所以纵然对方还是活着,苏渐却很确信,他已经造不成威胁。
他喘息着,胸口起伏,毫不掩饰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的事实。
苏渐看着那个老人,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惋惜,和同情。
“结束了……”
老人跪在地面,身躯微颤。
“结束了……吗?”
老者低喃了一声,嘴角生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剧烈的疼痛,带来的,往往是麻木。他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的痛楚,所以他很清楚,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刚刚的莫名气息的爆炸里,碎裂。
“你说的没错,的确是结束了。”
“这几十年里,我听那个人的话,守护着这个神殿,守护着这个世界,也确实是累了……每一个入谷的人,都死在了我的手上……我一直在等他给我送来接替的人,如今看来,我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老者望着苏渐,一直浑浊的眸子,突然间生出了些亮光。
突然,他伸出了左手。
左手手心里,是一颗星玉,一颗破碎的星玉。
“可是,我出不去,也不会让你们出去……我……白鹿书院,誓不两立!誓不两立!”
“如果不是白鹿书院,我岂会在此被困数十年,如果不是你们,我肯定能等到继承者!如果不是你们……”
苏渐望着那枚星玉,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突然知道,为什么那个老者,居然能拥有念力!
逍遥境的修行者,果然强大!
“你,居然敢服食星玉!”
………………
苏渐死过一次。
是在他来这个世界的那一天。
那是因为苏三少爷吃了隐春散。而隐春散,则是以星玉为主调制而成的毒药。星玉入体,等同于在一瞬间将大量元气灌进人体的经脉。那么,这个人就会瞬间心脉尽碎而亡!
然而,曾经是逍遥境的修行者燕无计居然能直接服食星玉!
看来,曾经是逍遥境的强者,果然经脉的承受能力要可怕无比。
这样一颗星玉,也许能让一个坐忘境修行者死上四五次。而对燕无计来说,却是补充念力的灵药。
苏渐骇然,却已经没有半点力气去阻止。
他望向雪长空。
雪长空刚刚醒转过来,倒在地面,看着受伤不轻。
燕无计颤颤巍巍,那左手看起来,是那么无力,托着一颗星玉,却仿佛托着万钧青山。
然而,就算是距离他最近的苏渐,也无法阻止他。
“哈哈哈,一切都要结束了!”
他狰狞地笑,看着苏渐,知道自己即将死去,却也可以了却心愿。
就在这时,一个人从殿外走了进来。
那个人一袭黑衣,踏着光,缓缓走进,黑影在地上摇曳,仿佛树影。
他走到燕无计的面前,拔出了一把剑。
燕无计送向嘴巴的手,颤颤巍巍地停了下来。
他望着这个年轻人,望着对方手中的剑,惊愕,恐惧,震骇,一起涌上了心头。
“你……”
那柄剑的剑尖,不由分说刺进了他的喉咙。
燕无计颓然倒地,双目圆睁。
苏渐望向那人,神经在一瞬间,紧绷到了极致。
“你是……柳寒鸦?”
柳寒鸦望向苏渐,淡淡一笑。
“你们看来,还真是狼狈啊。”
自从太祖创立高阳书院,武宗皇帝成立应天书院,迄今已经数百年。这期间,三家书院的竞争愈演愈烈。到了近几十年,甚至已经成为了朝臣彼此攻讦的工具,颇有一种相看两厌的感觉。
苏渐并不是一个守旧和顽固的人,对书院之间的错综复杂关系,他看得很淡。然而,他很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看到另外两家书院的弟子。
因为此时此刻,就算是一个小孩子,都能要了苏渐的命。
短暂的昏睡之后,苏渐醒了过来。虽然敌人已经死去,但是那时候强行运用念力、勉强提升境界,都给苏渐的念宫带来了不小的损伤。他的念宫更加破败,一如这个宫殿。
庆幸的是,柳寒鸦并没有露出野兽的獠牙,他的表情淡然,谈不上温和,却绝不会让人产生不安。
没有因为柳寒鸦的温和态度而松懈,相反,苏渐对这个人反而无比警惕。
此时此刻,他最怕的不是阴谋,而是对方的痛下杀手。就算柳寒鸦心里有什么诡计,只要他仍然保持表面上的和平,己方就会暂时的安全。三大书院彼此不合,是世人皆知。万一南阳书院的大人物们有什么想法,那么,此时仍然昏睡的沈雪朔必然是最危险的一人。而为了保证秘密不外泄,苏渐和雪长空也必死无疑。莫说这是绝谷有进无出,就算被人发现,南阳书院也大可将事情都推到雪长空身上。
苏渐并不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因为他亲眼看见柳寒鸦面无表情杀死了燕无计。那种平静,就算是一个杀人狂徒都未必能够做到,更别说区区一个南阳书院的弟子。这一幕让他惊憾,所以他警惕。
然而,柳寒鸦却很慷慨地将身上的灵药送到了每一个人的手中,甚至包括身为敌人的雪族强者。
坐在一大块灵玉上,听苏渐讲完了之前的遭遇,柳寒鸦的神色始终淡然,最后说:“我知道你对我有戒备,不过此时此刻,你的戒备毫无意义。我们都被困在了这里,只有同心协力才能活下去,同室操戈,则必死无疑。你说是吗?”
苏渐愕然,觉得这话有些耳熟。不过他马上想起来,这句话好像他对沈雪朔和雪长空说过,怎么现在反过来被柳寒鸦跟自己说了?
沈雪朔点点头,唇角竟然有些笑意。
苏渐有些想吐血。我说这些,你就瞪我;他说,你就发笑。你做人怎么这么没原则。
但是他马上想到另一个原则:女为悦己者容。
他的目光在柳寒鸦和沈雪朔之间游走,似乎是发现了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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