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宁到静语轩的时候,看到廊下坐着一人,面前摆了一套茶具,正在煮茶。 茶香弥漫,伴随着淡淡的雾气,逐渐勾勒出一张宛若天人的脸庞。 沈寻白在听到脚步声后,缓缓转过头来,目光触及来人,不由得一愣,随即两人陷入了无言的沉默。 沈寻白可真不知道这进来的是个什么玩意儿,脑袋上黑乎乎一坨是门帘吗?他可从来没见过有哪个女子的刘海梳得这么有想法,都可以辟邪了。 大晚上的遇到,估计都会有人觉得这人头发下就是鼻子嘴巴吧。 谢长宁沉默,是因为在这里除了秦峥,还没见过长得这么俊的人。 她曾远远瞧见过沈寻白几次,可是都没太看清模样,这还是第一次离得那么近。 今日一见,谢长宁终于明白了为何有那么多的世家女子,尽管知道沈寻白性格中的奸侫,却依然愿意无视这些缺点,一心只想嫁给他。 他的俊朗外貌和非凡气质,足以让任何女子为之倾倒。 谢长宁见过的美人自然不在少数。她曾经的身份尊贵非凡,身边围绕的皆是百里挑一的绝色之人。 然而,即便是见惯了美人的她,在面对沈寻白时,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美貌与气质都是她所见过的男子中最为出众的。 沈寻白的五官精致而立体,犹如雕刻出来的一般。丹凤眼潋滟着风情,仿佛能够吸引人的灵魂。他的鼻梁高挺,给人一种英挺之感。薄唇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又多了一抹神秘气息。 “大人,人带到了。”莫七拱手说道。 谢长宁收回视线,上前行礼:“见过大人。” 沈寻白细细打量着眼前之人,目光从头顶一路滑落到脚尖,眉头却越拧越紧。 只见那人以刘海遮住双眸,令人难以窥见其神色。脸庞虽不大,肤色却略显暗沉,颧骨上更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雀斑。至于五官,沈寻白一时竟难以形容,只觉怪异,但又说不出具体哪里怪异,仿佛本不该是这般模样。 沈寻白轻摆了摆手,示意莫七将人带下去。 谢长宁走远时,还听到他正和莫一说,管家老眼昏花了,相府这么重要的地方,还是得找一个耳聪目明之人。 静语轩除了她,就没有其他的小厮丫头,院子平日里都是莫一和莫七打整,现在她来了,这个重任就落到头上了。 这几日,南越朝堂不太平。 丞相府遭遇的刺杀事件,大理寺经过多次调查,发现幕后凶手只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其动机不过是因南越的奸臣人人得而诛之。 然而,沈寻白对于这个调查结果感到极度不满,相府的损失可谓惨重,他还没能抄家呢。 他接连数日前往刑部,默默无言地坐在大堂之中,品着香茗。 崔尚书复核案件后,见此情形,心中忐忑不安,不知该如何处理案宗,是否应该上报给天子。 “丞相大人,您对案子有何疑虑吗?”崔尚书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沈寻白闻言,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左手拢起右手宽大的袖口,优雅地拎起茶壶,为崔尚书倒了杯茶,并轻轻推到他的面前。 “崔大人何出此言?本相失去了四位姨娘,心中悲痛难抑,在府中每每触景伤情。我来刑部,不过是为了散心而已,哪里有什么质疑之处?” 散心竟然散到了刑部大牢之中,这也算是一种别样的情趣吧。 这话崔尚书可不敢说,就连沈寻白特意为他沏好的茶水也未曾触及唇边。 沈寻白的话语中透露着明显的不满,然而事实摆在眼前,证据确凿,亦无法再翻起什么风浪。 沈寻白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崔尚书,实不相瞒,那徐姨娘,她已怀有身孕两月有余。如今却落得个一尸两命的下场,本相心中实感悲痛。” 崔尚书闻言一惊:“哦?竟有此事?” “本相也是昨日才得知此事。据下人所言,徐姨娘原本是打算待三月后胎儿安稳后再告知本相,可谁曾料到……唉,丧子之痛,崔大人想来也不愿经历的吧。” 崔尚书府内,一妻三妾,共育三女一子,小儿子乃是嫡妻所出,崔尚书对他宠爱有加。 此刻听闻此言,他心中猛地一沉,面色瞬间苍白。 “丞相大人此言何意?”崔尚书紧张地追问,心中已然泛起了层层涟漪。 沈寻白神色淡然,轻轻说道:“然而,逝者已矣,真相难寻,本相亦感疑虑重重。崔大人可否为本相指点迷津,解去此中一二疑惑?” 崔尚书面露难色:“下官才疏学浅,恐难以为丞相大人分担此等重任。” 沈寻白微微一笑,道:“崔大人何出此言?那尸首不是仍留在刑部之中吗?要想探寻真相,或许——唯有剖腹取子一途。” 此言一出,风轻云淡,却令崔尚书大惊失色。他猛地站起,怒目圆睁,指着沈寻白愤然喝道: “沈寻白,你饱读诗书,竟能说出此等狠辣之语!你简直是——禽兽不如!” 沈寻白瞥了他一眼,眸光深邃。 崔尚书触及那目光,顿时心中一凛,惊觉自己方才失言。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令他不寒而栗。 “崔大人,”沈寻白收回视线,轻抿一口香茶,缓缓道,“大理寺和刑部以证据为重,本相不过是想求得一个真相而已,又有何错?倘若真相果真如此,那未出世的孩儿也应入得族谱,总好过漂泊无依,成为孤魂野鬼。” 崔尚书闻言,顿时哑口无言。 沈寻白再次将面前的茶杯轻轻推向对方,随后他站起身,轻拂衣袍,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子女之爱,存于众人之心。崔大人,诚望能深谙本相此挚挚拳拳之意,切莫轻忽辜负。念本相之真情,勿负本相之殷切!” 沈寻白回到院里时,便看到谢长宁坐在阴凉的地方,手中握着一截长长的竹竿,竹竿顶端栓了半块手绢,百无聊赖的轻轻晃动,驱赶蚊虫。 她面前是许多敞开的画卷和书籍,日头正好,适合晒书。 沈寻白默了片刻,谢长宁见他回来,上前行礼。 厚厚的刘海挡在面前,看不到眼,沈寻白实在瞧不出神色,他盯着看了一会,突然开口问道:“你平日里会不会经常摔跤?” 谢长宁一愣,显然不明白这人怎么会突然说这个,她想了想,便回道:“回大人,不会。” 声音倒是干净清爽,就这头发,实在是有碍观赏。 沈寻白哼了一声,转身进了内室。 谢长宁见人走了,回到刚才坐的地方,握着竹竿又开始晃。 也不知莫七是不是故意折磨她,这几日里让她把静语轩里里外外全部打扫了一遍。 扫也扫了,擦也擦了,原想着莫七该是技穷了,谁曾想今朝晨光初现,又接到了新的任务——将书房中堆叠如山的书籍悉数搬出晾晒,还需分外留心,确保无蚊虫侵扰。 谢长宁一一照做。 沈寻白步入屋内,莫七随即上前,将谢长宁这些日子的种种举动详细禀报。 “哦?她当真毫无异样?”沈寻白挑眉问道。 “回大人,确实如此。”莫七答道。 沈寻白微微颔首,沉思片刻后,又向莫一询问道:“十七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莫一恭敬地答道:“据传信,十七再有三两日便可抵达化州,而消息传回至少需要十日左右。” 沈寻白点点头,一抬头,便看到窗外的人蹲在院里收书,脑袋上顶着黑乎乎的一坨,特别显眼。 他转开视线,手指敲着扶手,淡然说道:“倒是沉得住气。” 谢长宁自然沉得住气,因为太子萧晏回来了。 南越的那位老皇帝已然力不从心,而沈寻白身为权臣,虽然多年把控朝政,但朝廷之内尚有太子与之分庭抗礼,双方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未曾真正撕破脸面。 在清除叛逆的过程中,沈寻白借赏花宴设局,本想留周姨娘一命,卖太子殿下一个面子,却不料这步棋竟被意外搅乱。 丞相府内的那次刺杀,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是沈寻白精心策划的棋局。 得知此事的太子殿下愤怒至极,这无疑是在公然挑衅他的权威。 然而,又能如何呢? 沈寻白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他所搭建的戏台正是为了上演一出请君入瓮的戏码。倘若无人入戏,这出戏自然也难以成行。 只可惜,总有那么一两个愚蠢之人,成了这出戏中的牺牲品。 周姨娘的死,最终便是由这些蠢货来背负罪责。 同一时间,刑部放出消息,徐姨娘尸首有异,要开棺验尸,这说得倒是委婉多了。 但坊间私下流传的却是另一番景象,沈寻白要剖腹取子。 岂料就在当晚,徐姨娘的尸首竟离奇失踪,刑部人员立即展开追踪,最终在城西一处府邸中找到了她的尸首。 这府邸归属羽林中郎将朱岩,而朱岩更是召王麾下的得力干将。 这便引出了朱岩与徐姨娘暗通款曲一事,并珠胎暗结。 召王萧承韫,南越最小的皇叔,第一时间便把朱岩摘了出去,为表忠心,向越帝进献了一件宝贝。 是幅山水画。 不过这画倒是稀奇,往画上泼些特定的药水,群山峻岭间便能显现出满山的繁花,繁花深处,据说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至于是什么秘密,目前还无人勘破。 徐姨娘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关键对方是沈寻白啊。 都说雁过拔毛,沈寻白那是还得把大雁剐下二两肉的人,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 于是,他称病几天,未曾上朝。 皇帝无奈,斩杀了朱岩一人,其余人丁世代为奴,不得入京,怎么说还是保住了命。 而沈寻白得了圣旨,奉旨抄家,抄的正是羽林中郎将朱岩。 谢长宁看着侍卫往府里大箱大箱地搬东西,表情可真是一言难尽。 抄家抄得这么明目张胆,也没谁了吧。 可她没来得及关注太多,因为她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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